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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锦添 在时光的旷野里

依旧戴着标志性的小圆帽和圆眼镜,

一口港普的叶锦添气定神闲。

一年前,叶锦添执导的多媒体舞台剧

《倾城之恋》曾亮相国家大剧院,

而如今,他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

担任舞台美术及服装设计的

新版瓦格纳歌剧《罗恩格林》

也迎来了首演。

从电影到舞台,

从张爱玲到瓦格纳,

从东方主义到西方美学……

叶锦添早已能在多个领域

游刃有余地挥洒灵光。

在他看来,

艺术,始终是对抗物质与时间的

最佳载体。

一场人与神的对话

前不久,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在时隔17年之后,再度上演新版本的瓦格纳歌剧《罗恩格林》,由加拿大著名导演、编剧弗朗索瓦·吉拉德执导。

这并不是叶锦添第一次涉足舞台剧,但或许,是难度最大的一次。

作为瓦格纳最具神话传奇色彩的一部歌剧,爱与恨、人与神、禁忌与犹疑、背叛与救赎,甚至还有一点隐秘的关于民族与家国的寓言……瓦格纳几乎把他人生中所思索的最宏大又幽深的主题,都倾泻在了这部架构复杂的歌剧中。

对于阅剧无数的叶锦添来说,在他接受邀约之前,自然也观看过数个版本的《罗恩格林》。他欣赏偏古典方向的演绎,但对于他自己的创作而言,更想加入一点崭新的东西。

叶锦添把它的故事背景放置在人类遭受过一场重大的灾难之后,所有的文明都已经摧毁,所有的鲜花都零落衰败。斜阳衰草中,人们告别城市毁灭后的废墟,只能在类似地牢的洞穴中苟且偷生,阳光照耀不到这里,也许远方还存在着辐射和污染,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病态的苍白。

末世与废土,是叶锦添给这版《罗恩格林》设定的环境。一种无以名状的空间,不知此刻身处过去还是未来,时间变成了荒原,而天鹅与骑士还未出现,只有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为了营造时空上的荒凉感,叶锦添在舞台之上还设计了一个巨大的黑色山洞,周遭落满枯枝与败叶,宛若一道巨大且无法愈合的伤口。而在洞口的上方,是变幻莫测的天空,云朵似命运一般诡谲,人群则在下方不停迁徙流动,带着一种深刻的恐惧感,如他们的心绪一样飘忽不定,“表现一种正在进行着的悲剧感。”

筹备创作这部歌剧的过程,正是疫情蔓延的时间,与美国团队跨越距离的磨合、沟通,工作签证等种种琐碎却必不可少的细节折磨,自己对于人类命运的思索与考量……这些经历与内心风暴一起被叶锦添渗透进了这部作品的创作中。

“一种超越现实的、深深的悲剧感。”叶锦添这样描述自己对于这部作品的直观感受。“《罗恩格林》讲述了上帝与人类的关系。人类并不能够理解神的决定,但这些决定却改变了人类的命运。人类不能简单判断对与错,但会不停地拷问情感与道德。某种程度上,人和决定命运的神之间的关系很残酷,超越了我们能够想象到的所有关系,到最后就是一个很大的悲剧。”叶锦添进而解释道。

对于瓦格纳的了解,叶锦添并不是从零开始。

早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叶锦添就曾经作为舞台美术设计,参与过当年在维也纳上演的瓦格纳歌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的创作。当时的叶锦添尚显青涩,对于自己的第一部瓦格纳歌剧,他的印象就是“小心翼翼”。

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对于自己本民族传承深厚的艺术瑰宝,大家的态度都足够谨小慎微,面对如哲人般厚重的瓦格纳,后来者更是如履薄冰,如同昆虫柔弱地伸出触角,在犹疑间触碰并感受着外部世界带来的冲击。

艺术界也是如此,大多数时间,人们总是需要先套着词牌精打细算,或戴着锁链翩翩起舞。在当年的维也纳,《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上演当天,奥地利的瓦格纳协会派了100多位研究者和评论专家来看戏,演出结束当晚,主演和主创根本无暇顾及庆功晚宴,而是和专家们一直在开会研讨。

漫长的30年过去,世界的外部环境和叶锦添本人的人生际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又迎头碰上了瓦格纳。

“我最大的变化是更自信了。”叶锦添说。

不管是工作态度还是艺术语言,他深信自己变得更加笃定而自由,回望30年前,年轻的他跟随在资深德国籍导演身边,被对方的盛名所覆盖,虽然彼时对于瓦格纳已经有了一些别样的感受,但不论外部环境还是内在积淀,都不够让自己自由挥洒。“慢慢地,我开始了解更多的歌剧,知道什么是分量感,知道舞台应该怎样维系观众,知道歌者的造型和其他各方面的东西应该怎样充分表达……”

在带有叶锦添烙印的这部新版《罗恩格林》中,他更强调瓦格纳本身厚重的哲学性和歌剧艺术本身的独特魅力:“我根据他的音乐来进行视觉上的变化,音乐出什么调式我们的颜色就随之变化,人物的造型也是根据剧情推进。是瓦格纳的音乐在跟你讲话,而不是我们的视觉在跟你讲话。”

叶锦添为全剧设计了200套服装,并且为不同派系的人安排了不同的颜色,所有歌者都穿着红、白、绿三种色系进行表演,“颜色像水流一样飘动”。与其他人的华丽装扮不同,男高音歌唱家皮奥特-贝查瓦扮演的天鹅骑士罗恩格林,则以白衬衫、牛仔裤的形象现身:“罗恩格林的歌者能量很强,我们就把他的造型设计得很简单,整体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上班族,当别的人物的穿着都极具戏剧性和厚重感,他反而能够跳脱出来代表独一无二的神,而别人都是普通凡人。”

更值得一提的是,叶锦添为瓦格纳的歌剧增添了一抹来自东方的空灵元素。“在西方文化语境里可能没有我们那种虚无与留白的讲究。”他把舞台设计成全黑,有一个来自遥远的月亮缓缓出现,与之前的厚重构成参差流动的对比,一种庞大的孤独感弥漫全场。

在中国的屏风上

作为出生、成长于上世纪60年代的香港人,叶锦添几乎天生就在中西兼收的复杂文化环境中构建了自己最初的生命底色。

叶锦添的父亲喜欢粤剧,偶尔也亲自登台票戏,童年时代的叶锦添经常跟随父亲到后台玩耍。金丝银线的戏衣、乱哄哄的候场锣鼓点、空气中飞扬的细小尘埃,还有等待着粉墨登场的一众演员们——他们站在虎度门口,用油彩掩盖了平时的样子,等待着变成戏文里的角色。

这些都让儿时的他觉得奇异而有趣,他说不清自己为何被吸引,喜好摄影的叶锦添常常在后台给等待中的演员们拍照,然后待胶片冲洗出来,那些已经过去的瞬间又再度以另外一种形式浮现在他面前。那一刻,他意识到,在滔滔不绝向前奔涌的时光中,运用某些手段,人们其实可以挽住记忆,收获“永恒”。

后来的叶锦添从一本书中看到梅兰芳的一张老照片,被人工上了颜色,照片中风华绝代的梅先生只是展露了一张侧颜,手指轻轻托腮,流转的眼波中,似乎在沉默中倾吐着千言万语。

他一下子被这种美的形态击中,但那并不是一种带着外来陌生感或气势汹汹的闯入感,而是一种深刻埋藏于血液骨髓间的集体意识被瞬间激活的似曾相识。“我当时觉得这种美好非常熟悉,第一次见就仿佛看了千千万万遍。这个人为什么那么漂亮?但又绝不是普通生活中女孩子的那种漂亮,那张脸是那么耐看,带着一种神秘又亲切的氛围感。”

彼时的叶锦添还没有意识到,他是被一种古老又强大的审美传统所打动,后来的他这样形容这种美学精神:“我看到的并不仅仅是表面上的那个样态,而是有更深入的一层隐藏在下面,一个女子的姿态怎样在一个男子的身上重叠起来?其实中国审美里面有好多这种类似的东西,就是通过一种形式去表达另外一种东西,就像修辞里面的借代手法,一旦运用起来,就会产生好多诗意的瞬间。”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叶锦添都痴迷于这种由借代而产生的氛围感。

比如电影《胭脂扣》,“里面的每一段影片、每一个场景都做得很考究,整个氛围都做得很足。”这会让他感觉到,一种逝去的时代感扑面而来,他痴迷于那种“把整个时代抓住”的感觉。而到了电视剧《橘子红了》,叶锦添的灵感来源则是一张泛黄的历史老照片。“在那张19世纪末的老照片里,我看到了洛杉矶唐人街的一幅图景:一个穿戴整套华丽盛装的清朝小脚女人,出现在一个昏暗的、围拥着许多铁路工人的悠闲场所。”

从《胭脂扣》《诱僧》,到《大明宫词》《卧虎藏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叶锦添仿佛一直在他的作品中表现着一个古中国影影绰绰的影子,这个影子既散发出古旧熟悉的质感,但仿佛又不是人们约定俗成想象中的中国。

在创作了大量影视剧代表作的职业生涯中,叶锦添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在下功夫研究着东、西方传统与当代文化之间的比较关系。“我对京剧感兴趣,也在看各种西方的近、当代艺术,比如各种印象主义、后现代主义什么的,同时也在思考,面对传统,我们能做些什么?总不能搞出一模一样的东西。我不给自己定型,要不停做不同的东西。”

但与大部分横跨中西方,喜欢津津乐道二者不同之处的跨文化创作者不同,叶锦添更倾向于在两个看似极端的方向中找到彼此的共通之处。叶锦添曾在台湾生活、工作过七年,与吴兴国的当代传奇剧场、林怀民的云门舞集、汉唐乐府等文艺团体合作紧密。叶锦添一心沉浸在台湾相对古雅的剧场世界中,每一个项目,他都极尽可能地收集资料、全力研究,京剧、昆曲、南音……皆有涉猎;他也曾经热衷旅行,走遍西方的各大画廊、剧院、博物馆,相对式微的传统艺术与各种新兴的崭新思潮,都在他的脑海中交融混合。

“梅兰芳的艺术是由模仿生活而来,但搭配他的舞蹈、韵律以及各种技巧,最终却变成了另外一种形式,当你观看他的这一整套表演时,会随之进入另外一个时空。”如今的叶锦添这样形容他被梅兰芳所代表的中国传统戏曲艺术所给予的启发,而事实上,这种“被赋予的真实性”也是外界对于他长期以来艺术创作的一种印象。媒体与评论界认为叶锦添似乎擅长将一切门类打通,再度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创造出了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第二语言,并将他的这种方式定义为新东方主义美学。

但叶锦添本人却并不热衷谈论各种主义:“其实我一直在强调,要做一个东西,首先就要把主义赶走。很多主义类的东西就是一直在分裂、重叠……而不是有机地结合成一个整体。”

与各种人为下的定义相比较,他更喜欢感受艺术带来的共鸣:“艺术应该有冒险性,有张力,不多不少地让人产生一种兴奋或唤起一种升华。我有时看到一些艺术作品会感觉自己瞬间被震到,然后会有共鸣。艺术应该给人那种被震到的效果,从而对观看者产生影响。

而作品之于观众的感受不过是:“你碰没碰到那个时代,尝试感受到那个共鸣的点没有?”

跨界在虚实之间

如今的叶锦添身份早已经脱离了单一的美术或服装设计,而是自由挥洒于多个艺术门类之间,影视、舞台、摄影、绘画、雕塑……他甚至还尝试将心绪诉诸文字,自己剖析自己的艺术与人生。“这一切都有共性在里面,比如摄影,就是半虚半实的一种状态,我一直在发出疑问,有时候企图收获答案,有时候则没有。”

这种半虚半实也是叶锦添一直以来的人生态度:脚踏实地地拥抱生活,钻研每一个项目,但却一直不放弃体验多重的可能性,而那些关乎灵魂、哲学或者宗教的领域,也是他对于人世或者宇宙的不停探索与追问。

“有时候我会思考一些原宇宙的东西,并不是大家知道的那个元宇宙概念。我的原宇宙是指包括时空以外的精神层面的东西,我要重新去看这个世界,翻来覆去地在物质与精神层面出出入入,找到最初本源的力量。”某种程度上说,在新版的歌剧《罗恩格林》中,也渗透了叶锦添这种层面的思考。他对人类的命运担忧,但却未放弃希望,“我希望引发出大家处于同一处境的共鸣感,尽管有压抑和压迫,但也有迸发出的情绪和希望。”

叶锦添曾经在自己的文字中描述过,希冀在艺术中去寻找一个不受限于时间与空间的世界,而艺术,则是能够对抗物质与时空的一种精神张力,叶锦添始终记得他从梅兰芳身上所领悟到的东方审美中用一种形式去表达另外一种形式的借代感,他觉得那是一种多么神奇的变化,几乎与量子力学拥有着同样强大的力量。

叶锦添曾经这样形容自己的舞台剧《倾城之恋》的主题:“艺术家真正要送给观众的东西,是那个时间的深度。”而他对于自己的摄影也有着同样类似的观点:“我每次做展览挑照片,挑来挑去发现照片里最大的特色是,你表面上看到一个世界,但好像可以深入进去,比你看到的世界更多,这是摄影最秘密的地方。”

有诗人曾经说:“世界上唯一能够对抗时间的,对我来说,大概只有诗了。”叶锦添也是这样,人生海海,时光荏苒,但在朝露般渺小的生命中,艺术却拥有千秋永恒的力量。在时光无涯的旷野里,他可以做梦,写诗。有时呼朋引伴地相聚,更多数则是踽踽独行。在一切的尽头,他终将遇到自己的答案。

文:薇薇安

图片提供:叶锦添工作室

编辑:褚慧超

美编:张琳琳

排版:阳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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