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旷野亦是暖阳

文 | 杨景淳

在第十六届范·克莱本国际钢琴比赛上，怀孕7个月的31岁选手安娜·盖纽申涅吸引了人们的目光。与此同时，在俄乌冲突爆发的背景下，她的“俄罗斯”身份也使得她在开赛前就成为了媒体的焦点，随着一路过关斩将，安娜·盖纽申涅凭借着精湛的琴技在此次大赛上斩获银奖。

9月26日晚，安娜在捷豹上海交响音乐厅开启了她的首次中国巡演。当晚的上座率并不高，甚至主办方都没有准备节目单，然而安娜对曲目极具个性的洞察力以及精湛的技艺，无疑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让音乐会不断爆发雷鸣般的掌声。

安娜曾说“我作为'赛马’的角色已经到了终点，现在我终于可以享受作为一名所谓'个体户’音乐家的工作了”。上半场的曲目都选自作曲家们的Op.1，Op.1往往承载着作曲家音乐生涯的起始和创作的独创性和实验性，或许也意味着安娜对于比赛之外音乐家身份的重新定义和个体独立风格追求的大胆尝试。

开场的肖邦《c小调回旋曲》动力性十足而又充满灵性。它从c小调开始，在调性的层层变化后，最后陈述主题。安娜的诠释非常辛辣，她选择了一种反其道而行之的手法，在很多地方采取了截然不同的表达方式，加大了音乐之间的戏剧性冲突。例如开头应该是一个铺垫的、如蜻蜓点水般的引子，却被安娜处理成一种极具质感的强弱分层；而通常情况下渐弱效果的模进下行，安娜却有意安排了渐强。

很快，音乐游走到了“现实主义”审美的边界处——魏因伯格的《摇篮曲》，魏因伯格是一位出生波兰的苏联作曲家，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肖斯塔科维奇的影响，但仍保持其独特的个性，他的风格也被人称为“苏联折衷派”。安娜将下半场的预告放在了这部短小的作品里，音乐从沉稳而又平静的旋律开始娓娓道来，委婉抒情且独具细腻的内省，但其动荡不安的和声实则为下半场两首大型套曲埋下了伏笔。接着舒曼的《阿贝格变奏曲》主题将我们拉入飘渺的梦境中，随着迸发而出的快速又猛烈的半音化进行，安娜的深触键和对颗粒般饱满音质的追求，使快速的跑动仍以强烈的姿态出现。在主题动机的不断变奏下，音乐呈现出不稳定的摇曳之感。而这种不稳定又被延续至柴科夫斯基作品1的两首小品中。有趣的是，安娜选择从第二首《即兴曲》开始演奏，它由强劲而铿锵有力的三连音以及左右手的八度模进开始，展现出极具俄罗斯民族性的表演特征——温暖和激情。

下半场两首作品无疑式将音乐会逐渐推向高潮，此时很多琴童纷纷打开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乐谱。普罗科菲耶夫的《第五钢琴奏鸣曲》是一首不太热门却意义深长的作品，它被认为是风格最为复杂，也是最具色彩的作品之一。乐曲从平易近人的曲调开始，逐渐衍生出无比新鲜的音响，安娜的演绎是松弛且朴素的，瑰丽的音响和坚实技巧的背后是自然的表达。这部作品是普罗科菲耶夫在离开祖国后创作的，而此时安娜也因为战争离开了俄罗斯定居立陶宛。两者似乎处于相同的人生状态中，而音乐超越了语言，使两位音乐家在舞台上完成了跨越时空的联动。

拉赫马尼诺夫的《音画练习曲》无疑将钢琴的魅力发挥到极致，安娜的演绎酣畅淋漓、一气呵成。她对音色的诠释充满了考究，无论音响力度有多大，都保持着纯净柔美的音色，细腻连贯又独具个人韵味，珍珠般的触键、音与音之间的链接、激情充沛的情感流露，充分发挥钢琴音色的强弱对比和色彩变化，使音乐在抒情性和技巧性兼具的基础上充满了生命力。

在完成如此大体量的曲目之后，安娜的状态看起来依旧松弛，充沛的体力不由令人赞叹。在观众热烈的反响中，她又带来了两首返场。

在安娜的琴声中，我们不仅能感受到旷野般坚毅和强劲的爆发力，更能感受到她从指间传递而来的温暖，这也不禁让我想起安娜在范·克莱本国际钢琴比赛上作为俄罗斯钢琴家与乌克兰选手拥抱的场面，如暖阳洒落，融化寒冷。她精湛的技艺，宛若一股愉悦而自然的音乐之泉，是旷野，亦是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