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总在某处等你

今天接待了一位远道而来的作者，送我一本他刚出的书，还在扉页上题了句话：如果待在原地，一生只如一天。

　　陈村的短篇小说《一天》中，写到主人公清晨出门的时候，还是个没长胡子的弱冠少年，顶替父亲去工厂上班。晚上回家时已两鬓斑白，戴着红花被敲锣打鼓送回来——他退休了。他的一天就是一生，他的一生就像一天。

　　我以前倒不觉得这样的一生有什么不好，难道非得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时刻顶着晴天霹雳，过了今天不知明天的早餐在哪里，这样才叫不枉此生？

　　作为一个严重缺乏安全感的人，我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无法预知的意外。因此宁愿把日子过得四平八稳，绝不能为了追求一时之快而把自己置于险象环生的境地。

　　记得小时候，只要父母一出差便会紧张，担心各种状况，脑子里不停地设想着种种恶劣的结果，比如飞机失事，交通意外，在路上有可能出现的任何危险，都让人坐立不安。有次我爸去新疆，坐的是那种小型飞机，连我妈都开始害怕了，嘱咐我在他回来的那天一定记得看电视新闻，有没有关于飞机坠毁的报道。直到听到大门外熟悉的脚步声，看到爸爸安然无恙的身影，才长出一口气，好像大难不死一样，值得开香槟庆祝。

　　我们躲过了一次又一次预想中的意外，但最大的意外，恰恰在你猝不及防时降临。

　　我这辈子都预料不到，健康活泼的妈妈会永远离开我们，这是人生中最具破坏性的意外。

　　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如果你预支了担心，恐慌，往往结果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糟，事实证明多数都是杞人忧天。

　　一晃经年，直至今天，尽管已被各种意外训练得处变不惊，可仍然学不会放松和超脱。工作中略有失误，便日夜自我检讨，懊恼得吐血。新闻中的惨烈事故，会让我耿耿于怀。有朋友出事，更是要确知对方痊愈了才能安心睡觉。

　　这样的日子是苦涩的，在外人看来，也非常不值。

　　出版社刚刚出了一本新书，作者提出一个非常具有正能量的观点——意外，是可以好好利用的。如果我们能好好发现并深究生活中的意外，既可以避免损失，又能够创造出巨大价值。

　　最近在看一部日剧《冷暖人间》，剧中的父亲冈仓大吉已届退休年龄，一辈子在公司打工，每天西装革履拎着公事包去上班，月月支取固定薪水，年限一至便自动升级，直至做到董事，他才发现自己已无用武之地。那么多后生涌入，公司已不再需要老迈的面孔，只好给他一个职位闲置，他迎来自己人生中第一轮暮年恐慌。

　　有一天，他去那家常常光顾的小酒馆喝酒，因为帮两个喝醉酒的客人劝架，从来没有进过厨房做过饭的他，竟试着和老板娘学炒了一道牛蒡丝，客人吃了赞不绝口。就是这样一个契机，让他突然醒悟，原来，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做饭，拿着锅铲，站在灶台前，细致地烹饪，然后满足地看客人享用，那份欣喜，是他在公司里从未体会过的。

　　于是，大吉瞒着家人递交辞呈，从大公司董事变身小酒馆学徒，他在六十岁的年纪，才找到人生的真意，才终于体会，什么是快乐。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这部剧中也有为忙于锅台碗灶而苦恼的一家人。夫妻二人合开一间中华料理店，每天天不亮就要爬起来熬汤，客人一来，连说话的工夫都没有，端盘子上菜，煎炒烹炸，点头鞠躬，迎来送往，送走一拨又一拨客人后，就是擦洗涮抹，最后累得瘫倒在椅子上，再也动弹不得。

　　这样的生活，常年黑暗无休，上无老板背黑锅，下无弟子服其劳，靠的是真功夫，苦也苦煞脱。假期成了生命中最宝贵的奢侈品。他们最盼望的，不过是像普通上班族那样，有公休日，可以和家人一起出去逛街，旅行。

　　一次争遗产的意外，却让两夫妇获得了难得的自由时光，他们把店卖掉，一家四口偷得浮生，跑到公园里，放纵地往草地上一躺，仰头看蓝天白云，心驰神醉，那些热油与烟火，竟变得如此遥远。

　　好幸福啊，女人感叹着。

　　我们的今天，像一百个昨天，与一千个前天，都是刻板而重复的，做梦似乎是小孩子的特权，我们只能祈求平安是福，没有新闻就是最好的新闻。

　　可是，生活总有办法令我们失望，计划的是一样，发生的又是另一样。它不会因为我们恪守“妇道”，就波澜不惊，一马平川。

　　更多的时候，是种种平静中的意外，促使我们一咬牙一跺脚，豁出去了，那种荆轲刺秦的决绝，其实都是逼不得已。

　　人生中有很多转折点，不管你愿不愿意，意外总在某处等你。小到让你停下匆忙的脚步思考，大到改变你的命运轨迹。

　　最有名的意外，莫过于哥伦布开发通往印度的新航道失败，这一次，他意外发现了美洲。

　　而订婚戒指，生日蛋糕，想念的人突然出现，这样的意外之喜带来的神秘感与刺激感，大概人人渴求。

　　一个完全确定的未来，很有可能让人陷入慢性绝望中。人总是这样牵牵绊绊，左顾右盼，当改变的需要最终到来，当你从后视镜看到追逐者越来越逼近你时，为时已晚，你已经没有更快的档位来加速了。

　　不是每个人都有从头再来的机会。意外，有时，是种补偿和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