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调律也是艺术

最近票房不错的电影《听风者》有一个桥段：著名钢琴调律师罗三耳坐在上海音乐厅舞台上的钢琴边，和台下的经理太太一边眉目传情，一边指挥着趴在钢琴里的“梁朝伟”调音：“高点，再高点……低点……”。这种“遥控调律”的方式我从未见过，刚琢磨着也许刚解放那会儿上海真有这么干的吧，一个细节彻底让我笑翻了：正在调的音本来是C（do），罗三耳说：“高一点”，音立即变成了E（mi），罗三耳再说“低一点”，音又瞬间变成了D（re），我立即明白了导演对钢琴调律这一行一无所知，这种“神奇”的桥段类似于我们小时候看的日本电视连续剧：“流星赶月”、“晴空霹雳”、“飞鱼转身”……纯属漫画式的夸张臆想。

有朋友说这下调律这个专业该火了，这是多好的宣传啊。我觉得正相反：神话的宣传比丑化的宣传更糟糕：丑化的宣传，人们一旦知道是故意丑化，就会自动修正对该事物的印象，也许还会印象更佳；而神话的宣传一旦人们知道了这是神话，自动修正成什么样子就全靠各人无边的想象力了。比如像《海上钢琴师》这样的电影对钢琴家的社会形象有害无益——当公众知道了再神奇的钢琴家也不可能把琴弦弹到能点烟的热度，于是留在脑海中的“钢琴家”就是一个神神叨叨心里近乎变态的印象。当大家知道了钢琴调律师不可能“动口不动手”，也无法从好几十架钢琴中立即分辨出哪一架“不准”，更不会一边“调琴”一边“调情”后，脑子里留下的“调律师”很可能就是罗三耳那张油头粉面吃软饭的面孔。

 

在国内，多年来社会上对钢琴调律专业确实存在一些偏见，很多非专业人士把这个行业的内容狭窄的限定在“调音”，就是“当当当”的把音“掰”准，就如《听风者》中那样：“高一点……再低一点”。其实“钢琴调律”只是这一职业的简称，它不仅包括“调律”，还包括对钢琴整体进行调整维护的“整音”。仅“调律”也并非只是把音调准就完成任务，而是包括对钢琴整体的音质、音色、音程和谐等等多方面进行“创造”。“整音”包含的工作内容就更多了：击弦机灵敏度的调适、榔头的硬度调整和磨损修复、键盘的深浅及平整度调整等等。这就好像酒庄的品酒师一样，是产品的最后一道把关者。以我个人的经验，一架钢琴的状态，40%在于本身的品质；20%在于摆放环境的温、湿度；40%在于调律、整音师的水准。而且整音师起到的作用可以是正数也可以是负数，也就是说如果调律、整音的水平太差，不仅原先那40%没有了，还会倒扣分。

 

高水平的调律、整音师和厨师有某些相似之处：面对同样的食材，都差不多的“手艺”，自身的审美品味决定了最终的审美效果：厨艺大师的口味趋向最终决定了菜品的口味；调律整音师的听觉审美取向最终决定了钢琴的音色和音质。如果调律师是耳朵喜欢偏亮的声音，那钢琴的声音自然偏亮；如果整音师喜欢比较“浅”的键盘，那么琴键的层次自然偏浅。优秀的调律师和钢琴演奏家的工作目的是一样的，都是让钢琴发出富于艺术性和感染力的声音，而且都会在工作过程中显露出个人化的技术特征，并最终显现在完成的“作品”之中。钢琴调律和钢琴演奏一样都是艺术创造，因此从这个角度上说，他们也都是艺术家。

 

当然，对于一般家庭的普及型立式钢琴而言，调律整音师的工作很难展现出艺术家的特质，这就像让钢琴家弹《拜尔》一样，很难体现出与一般“技师”的区别。好比如果家里有辆夏利，送到哪里保养其实都差不多，但如果是辆奔驰顶级跑车，做保养和调试的可就不能是一般工人了。优秀调律整音师的功力只能在顶级钢琴上才能得到充分的展现，而且并非只有钢琴制造业内人士才能感知：一个音乐厅的钢琴最近是不是换了调律师，哪怕是音乐学院附中钢琴专业的学生上手一弹也能够知道，就好像自己的车最近有没有被别人开过一样敏感。技术精湛的调律整音师还会根据不同钢琴家的特点，将钢琴调试到“扬长避短”的状态，以最大限度的促进演奏家的发挥。因此国外有条件的钢琴大师都有自己“专属”的调律整音师——换了人就“没有那个声儿了”。

 

决定一个行业地位的根本是从业者素质，国内的调律整音专业究竟是往“技师”还是“艺术家”方向发展，关键还是要看这个行业当中有多少从业者具备艺术家的修养和素质。但至少对于钢琴演奏专业的人士而言，如果对自己的演奏有高标准的艺术追求，对于调律整音专业也就必然有对“艺术家”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