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国骂也是门艺术

                            国骂，中国人的口腔艺术
语言有多久，骂声就有多久。人的脑袋里存储了足够多的脏话的“子弹”，人的嘴便是枪口，既可以蹦出“亲爱的”，也可以窜出“你妈的”。国骂便是一国之人通行的骂法，是为骂的最大公约数。日本的国骂有“笨蛋、变态、去死吧”之类，英美则多“白痴、狗屎、去你妈的”之流，我国的国骂则统一了许多，一律“他妈的、你妈的、妈的”。

鲁迅曾对中国人的国骂做过小考，他在文章里面提到先代的骂法有两处，一是齐威王骂周烈王姬喜“叱嗟，尔母婢也”，大意也就是“你妈是贱人”之类；二是陈琳骂曹操“赘阉遗丑”，因为曹操他爸曹嵩是宦官曹腾的养子，曹操对这件事最上火。从这两处看，骂人的最高境界便是骂人的长辈，对于重孝的中国人来说，骂长辈可谓一剑封喉的绝招，所以鲁迅也说，“要攻击高门大族的坚固的旧堡垒，却去瞄准他的血统，在战略上，真可谓奇谲的了。最先发明这一句'他妈的’的人物，确要算一个天才，——然而是一个卑劣的天才。”

在这里，鲁迅把骂人提升到了一个战略的高度，让人会心一笑。三国里，诸葛亮曾经发挥舌战群儒的风采，一口气骂死魏国王朗，可见骂确实可能作为一种看不见刃的刀锋产生杀伤效果。不过诸葛亮好歹是从君臣大义、汉室危亡的大义去骂王朗，还算有文士之风，而“你妈的、他妈的”此类语言毕竟太过粗野，怕是连一向粗糙的张飞也不会常用。第一个发明这种骂法的人，被鲁迅成为卑劣的天才也不为过。不过疑问就在这里，父亲母亲、长相体貌、行为举止皆可骂，为什么中国的国骂擅长“问候”别人母亲呢？

这大概跟中国千百年的农耕文明和妇女地位有极大的关系。在小农社会里面，男子长期在田间劳作，女子则负责抚养子女、照顾老人，所以在家庭关系的形成过程中，子女和母亲的关系往往优于和父亲的关系。在子女的心中，对于母亲名誉的维护欲排在了父亲的前面。相应的，骂人者在辱骂对手时，自然挑选最能造成感情伤害的亲情区域，对手的母亲自然成了首选。由于女子在中国社会中长期出于弱势地位，社会对她们的伦理要求更高、更无理，性和生殖器便成了中国女子的和雷区，只要沾上便一身晦气。而骂人者动辄“我X你妈、你妈X”，让生活在这种人文环境中的中国人闻之则怒、触之则愠。

骂人母亲，是国人在骂这项口腔运动中找到的捷径，是国人心理承受的逆鳞。对骂者往往三言两语不和之后直奔主题，面红耳赤、理屈词穷之际，一声“你他妈的”便能带给骂人者百倍力量，甚至扭转战局、倾时克敌。

中国人多嘴杂，地大物博语言丰富，久而久之，骂便从一项口腔运动发展成为一项口腔艺术，众多“艺术家”为此口干舌燥舌绽莲花，乃至奋斗终身呢。

中国江湖素有“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不成文规矩，这就给善骂者提供了一道安全保障，虽然这道安全保障时有失灵——被骂的睁不开眼自然要动手，但是大部分骂人的“君子”可以借此为盾洋洋洒洒骂上一顿，逞逞口舌之利。当然，骂人者终被骂，还有可能被打，严重的把嘴打歪、把牙齿打掉，借助骂来宣泄情绪，只能说相对安全。

所以骂人的技术操作层面上，挑选骂的对象也颇值得学术探讨。比如前面提到，齐威王之所以敢骂周烈王，就是因为自己实力大涨，而周王朝江河日下。陈琳骂曹操，也是因为彼时袁绍撑腰，官渡之战之后陈琳被捉至曹操帐下，也只能哆哆嗦嗦地说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类的求饶言语了。大多数时候，骂人者是怯懦的，拳脚软些，便要在言语上讨回些颜面，比如阿Q，总是嘀咕自己是别人老子，藉此达到“X你妈的”的心理安慰。不过有时候双方旗鼓相当，骂便起到一种附加杀伤的效果了，如古代两军对阵，先派些口腔“艺术家”在阵前骂上一通，骂到对方蔫头耷脑、心力交瘁为最佳。即使达不到，也能提振一下士气，活跃一下战场氛围，何乐不为呢。

正如有光就有暗，文明的后背一定也充满了各种文化的不堪，国骂就在其中显眼的地方。不过，刨去国骂的不文明成分，人总要有宣泄情绪的空间。生活中很多人很多事让你不开心、不痛快，总有些人有些事让你上火烦闷，这时直接一句“你他妈的”不仅直抒胸臆，而且这种发怒的风度也别具风味，比起一味的退缩忍让，不知旷达狂狷了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