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周报》好作品，在路上——记云南红河地区采风

云南哀牢山脉崎岖的山路上，几部大吉普的车轮上下颠簸着，宽大的轮胎小心翼翼地从陡峭的山崖边碾压而过。没过半个轮毂的泥水向四边泼洒去，车上的人们抓着吉普车扶手，眼睛紧张地透过沾满泥点的车窗盯着前方。他们不约而同地默默祈祷：我们不会惊扰那原始的群山、原始的森林、原始的部落，我们只是想进去听听、看看。

5月11日至15日，中国国家交响乐团长关峡、中央广播艺术团的郭小笛、东方歌舞团的赵石军三位作曲家会同指挥家邵恩、作曲家黄荟深入云南省红河地区采风。

33年前，还是大学二年级的他们就曾经远赴红河深山老林中寻找那产自于劳动和生活中的自然、原始的节拍。所以，一路上他们不断地回忆着当年采风时的一幕幕场景，不断地把当下与过去做比较。每当看到他们的脸上泛出独有的“滇红”时，那一定是又在拿郭小笛逗趣了。

33年前，23岁的郭小笛随4位同班好友翻山越岭行至红河县阿扎河乡垤施洛孟村，疲惫不堪的他们受到当地哈尼族、彝族村民的超热情接待。他们聚在一起，唱着唱不尽的山歌，跳着跳不完的舞蹈，喝着喝不醉的米酒。醉眼惺忪的郭小笛朦胧中发现领舞、时年17岁的少女李阿帕甚是漂亮，四目对视火花四溅。然而，两人的语言成为交流障碍，好在彝族人中不乏穿针引线者。在一个小伙子的翻译后，两人有了进一步了解。彝族的李阿帕煞是俊俏，在一群少女中，她的舞蹈飘逸如仙，身段婀娜、风光无限。情窦初开的阿帕要求随小笛下山去北京，族人更是推波助澜。幸好带队的班长关峡头脑清醒，才未酿成什么后果。当然，这或许也让我们失去了一位能够写出地道的彝族现代音乐的大作曲家。

许多人对音乐作曲采风的印象或许都来自于电影《阿诗玛》，里面两位作曲家实地采风，得到美妙的山歌元素。然而在现实中，特别是在当下的创作群体中，浮光掠影、蜻蜓点水的采风者已算是有些艺术追求，闭门造车者更是大有所在。当记者随着这群平均年龄60岁的作曲家艰苦跋涉行走在有1300年历史的哈尼梯田中，与哈尼人在土屋前、庭院上如饥似渴地汲取着那古老而鲜活的曲调时，猛然发现：我们的所谓现代，源自与我们民族的原始自信。这种自信就是这些鲜为人知勤劳智慧的人为我们创造、保留、坚持的文化。恰恰是他们的坚持，才让我们走了很远之后，还能品味到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淳朴却又深厚的文化。

作曲家们时而顶着强烈的高原紫外线，晒得个个如同红脸醉汉，时而又被倾泻而下的冰雹、大雨淋个透湿。当行至著名的哈尼多声部合唱的发源地——红河县阿扎河乡普春村时，终于雨过天晴。兴致不减的作曲家们被雨后天上的彩虹笼罩，背后山上是一片片刚刚插过秧而露出翠绿的梯田，梯田用红土勾勒出无序却有型的曲线。耳边，哈尼人欢快的节奏撩拨着人们的心弦，山谷中回荡的哈尼多声部合唱震撼着人们的心灵。蓝天白云下，苍松翠柏释放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新鲜空气，人们分辨不出那究竟是醉氧的感觉，还是醉乐的感觉。这可能就是净化吧。

采风中首先“惊到”大家的是哈尼古歌《祖先的歌》，演唱者是来自元阳县的国家级传承人朱小和与其弟子们。那仿佛来自远古的声音元素，那发自胸腔厚重的嗡嗡震颤，悠悠荡荡地在山谷中如云雾般慢慢散播去。一种神圣、一种诉说、一种荣耀悠然而起。哈尼族千年前从藏羌地区历尽沧桑迁移至此，在深山无人区得到一片免受侵扰的栖身之地。恶劣的环境却激发出他们的智慧和执着，他们将陡峭的山林改造成层层梯田，用上满下溢的原理，依靠上天的赐福养育了世世代代的族人繁衍至今。他们世代勤劳耕作，在上山吃肉（打猎）、下山种地、山腰生娃的平淡生活中创作出世人难以想象的美丽画卷。

其后令人们“目瞪口呆”的是《哭嫁歌》，演唱者是李成英等四位。其哭唱大意为：“阿妈养大的女儿，梯田养育的姑娘。女儿啊，你是阿妈心头的一块肉，你是梯田边的一朵花，秧苗长大要嫁给梯田，女儿长大要嫁给梯田汉子，世间没有不嫁的道理，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歌曲演唱得真情真意，哭得泪流满面，该跪时真跪，该搀时真搀。但其合理的对位、和声却丝丝入扣丝毫不含糊。一个日常生活现象，提纯至艺术形式，这其中最珍贵的莫过于真实。《哭嫁歌》就将这种真实实实在在地呈现在我们面前。难怪关峡、邵恩等眼圈直红。

吉普车终于停止了颠簸，我们在红河州首府蒙自市看到了在建中的红河大剧院。其歌剧厅可容纳1211位观众，外观更是气势恢宏。中国国家交响乐团团长关峡与红河州委宣传部长伍皓当即敲定，7月15日红河大剧院首演由国交担纲，内容全部以云南省红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的音乐作品构成。在2016年春节前，一台展现此次采风成果的音乐会《红河归来》也将在北京国家大剧院由中国国家交响乐团演出。

动作迟缓灵感四溢的邵恩，一不留神暴露了还处在腹稿状态的四乐章管弦乐作品《哈尼音画》；黄荟的《丝路组曲》之云南篇也将推出；郭小笛、赵石军的新作，自然有“老班长”关峡安排催促了　

该回京了，当我们坐在昆明长水机场候机时，眼前依然在一幕幕地闪回这几天难忘瞬间。几位作曲家不仅仅回顾了青春，也重燃了青春。至少他们可以有底气地告诉那些以蜗居为荣的年轻人，好作品不会出自大班椅上，而是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