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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桃皇后》解析

旧俄历1890年12月7日,这是一个俄罗斯音乐史上值得纪念的日子,柴科夫斯基最后一部歌剧《黑桃皇后》在圣彼得堡的马林斯基剧院首演,几乎所有这个城市音乐界的重要人物都出席了这次盛会,他们当中有作曲家里姆斯基-科萨柯夫、格拉祖诺夫和里亚多夫,还有评论界的权威索罗弗约夫和伊万诺夫(他们对柴科夫斯基的音乐评价总是“居心叵测”)。莫斯科的音乐界也以急不可耐的激动心情等待着这件大事的消息,《俄罗斯公报》特别委托它的驻圣彼得堡的记者瓦西列夫斯基于当天夜里第一时间用电报报导演出的情况,他是那个晚上唯一能赶到现场的莫斯科媒体人士。


          马林斯基剧院 1980年12月7日

第一幕的大幕刚刚落下,观众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虽然此时鼓掌与剧情气氛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但很少有观众能使自己保持镇静,一直坐在靠近出口处的瓦西列夫斯基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冲出剧院,跳上碰见的第一辆马车,赶往邮局给莫斯科拍了一个加急电报,几分钟后他又返回了剧院,而这时第二幕的大幕才刚刚拉开。

第二天清晨,当其他报纸关于《黑桃皇后》的演出还未谈一个字的时候,《俄罗斯公报》在醒目位置刊登了瓦西列夫斯基的电文:“圣彼得堡,12月7日,柴科夫斯基的歌剧《黑桃皇后》第一幕演出辉煌。歌剧的布景惊人,表演者、作曲家巨大成功。”


               首演现场

可以肯定,柴科夫斯基不是在开玩笑,他在给他的弟弟、剧本作者莫德斯特的信中却说,《黑桃皇后》遭到前所未有的失败,“我累得狠,对未来的疑虑使我很感不快。我的脑子空了,我在工作的时候没有一点快乐。”他的所谓“失败”指的是什么呢?原来,柴科夫斯基的本意是想通过一个充满热情和理想的下级军官与命运的抗争悲剧,来寄托他对当时社会环境下的俄罗斯青年的同情和期望,在他的眼里,剧中的三个主要人物的悲剧性结局是会有另外的收场的,渴望爱情、满怀梦想的赫尔曼如果换一个环境,激发他的想象力的就不是可恶的关于三张牌的念头,而是崇高的理想,那么这个心灵里蕴藏着无限精力的孤独的空想者是能够做出英勇的行为来的。赫尔曼是柴科夫斯基自己创造的人物形象,他似乎是奥涅金和连斯基的混合体,他的光明和积极的一面在剧中并没有多少体现,它们仅存在于柴科夫斯基的意象中,这种意象在他谱曲的时候,常常折磨着他,令他夜里辗转反侧。他是多么可怜赫尔曼的命运,为他的空中楼阁的幻灭、为他年纪轻轻就饮弹自杀而感到痛心。然而这些都没能让观众知道,观众所看到的是一部典型西方模式的“神秘恐怖剧”,作曲家在短短的44天里凭着难抑的激情创造出来的呕心之作,不过是比才、瓦格纳甚至是董尼采第风格的翻版,纸牌与不可抗拒的命运是比才的《卡门》对他的影响,三张牌和伯爵夫人的鬼魂动机在剧中频繁出现分明是瓦格纳的启发,而总是被死亡笼罩的舞台和紧张刺激的场面早在几十年前就在法国或意大利的歌剧中司空见惯了,它们往往都能赢得满堂彩。

首演现场
圣彼得堡或莫斯科的上流社会的欣赏水平一向都不令柴科夫斯基满意,在《黑桃皇后》首演那天,他也是观众之一,很显然,他知道他的歌剧造成一种什么样的效果,他的音乐太精彩了,无论是与电闪雷鸣纠缠在一起的“三张牌动机”还是赫尔曼热恋丽莎所唱的光辉明朗的曲调,都具有不可抗拒的戏剧感染力。许多合唱舞蹈的场面,尽管大多与剧情无关,但对气氛的烘托却显得必不可少。如果说还能让观众感到一些亲近,那么第一场一开始的歌颂沙皇的庄严合唱以及第二场中丽莎女友波丽娜的浪漫曲“可爱的朋友”就是原汁原味的俄罗斯民歌的登场。当然,它们也总是不能让人尽兴,因为在这部戏里,幸福只是一个美丽的瞬间,或者说它根本不存在。从第一场丽莎的未婚夫叶列茨基王子登场时唱的“我感谢这幸福的一天”被躲在暗处的赫尔曼以模仿的腔调唱出“我诅咒这不幸的一天”破坏以后,恐怖与不祥便成为挥之不去的乌云笼罩着歌剧的始终。


                          首演现场

伯爵夫人的出场本来给人留下很好的印象,至少她不是一个尖刻古板、门第观念强的人,当她与丽莎加入第一场的五重唱(这是柴科夫斯基最精彩的歌剧段落)时,我们甚至觉得他是一个无辜的而且正常生活受到威胁的人。使局势急转直下的是托姆斯基伯爵的一段叙事曲,故事中的利用三张神秘的纸牌赢得赌局的“莫斯科的维纳斯”竟正是眼前的这位韶华已逝的伯爵夫人。伴随着突兀的轰鸣雷声,赫尔曼贪婪的野心也一下子萌发了,他感情的出口所宣泄的突然转为对三张牌秘密的梦寐以求,他的人变了,与刚出场时完全不一样了,当他对着狂风雷电痛苦地喊叫时,观众也被搞糊涂了他究竟想得到什么,是金钱?丽莎?还是伯爵夫人?

柴可夫斯基: 黑桃皇后 - 第一幕
瓦列里·格吉耶夫/基洛夫管弦乐团- 马林斯基剧院(1992)
可怜的丽莎还在爱着赫尔曼,哀愁与不安一直在伴随着他,《叶甫盖尼·奥涅金》中达吉亚娜写信的场面在这里又出现了,这是全剧最美得令人心动的瞬间,可是这个瞬间马上就被如幽灵一般推开窗子的赫尔曼打破了,尽管他唱的是一首狂热的恋歌,但冷酷的音乐和目瞪口呆的丽莎已注定赫尔曼不再是爱的天使,他想用对丽莎的爱来压服无法遏制的贪婪的心魔的努力,被不祥的越来越沉重的脚步击垮了,打击乐器像敲打枯骨一样敲击着命运的门扉,伯爵夫人来了,悲剧终于不可避免。

接下来的第二幕真是有着电影蒙太奇的效果,在舞台上就需要追光来突出极具戏剧性的细节,在假面舞会上,赫尔曼偷走了伯爵夫人的卧房钥匙,而画外音则是:“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命运叫我这样做的。我一定要知道三张纸牌的秘密。”卧房里的一场戏是全剧最恐怖的段落,中提琴奏出描绘死亡的瑟瑟声,灯光打向“莫斯科的维纳斯”肖像,这是年轻貌美时的伯爵夫人。赫尔曼如鬼魂般出现,又在弦乐的震音中消失。伯爵夫人颤颤巍巍地走了上来,她也在对着肖像说着什么,那冰冷的吟唱听来使人战栗。突然,“三张纸牌的动机”粗暴地响了起来,老太婆猛地睁开眼睛,顿时恐怖地说不出话来,她看到赫尔曼紧盯她的双眼和指向她的手枪,场上的空气凝固了。随着丽莎惊恐地跑进来,失去理智的赫尔曼绝望地狂呼:“她死了,我再也无法知道这个秘密了!”

柴可夫斯基: 黑桃皇后 - 第二幕
瓦列里·格吉耶夫/基洛夫管弦乐团- 马林斯基剧院(1992)
当年在圣彼得堡演出的时候,为了缓解剧院内的气氛,柴科夫斯基特意在第二、三幕之间写了一个18世纪田园风格的穿插剧,以使受到惊吓的达官贵族休息一下,不过获得幸福的牧羊女还是与第三幕中丽莎可怕的命运构成了更有冲击力的对比。丽莎没有亲人了,她的信无法使赫尔曼回心转意,因为伯爵夫人的鬼魂显灵了,它对赫尔曼说出了三张牌的秘密。等待丽莎的只有死亡了,到底她还是爱着赫尔曼的,只可惜爱和生命都无法拯救他的疯狂。


               首演演员合影

很奇怪柴科夫斯基会通过赌场得意的赫尔曼唱出许多看破红尘的虚无主义的诗句,这难道是悲剧的根源吗?还有那位叶列茨基王子,本来是赫尔曼所诅咒的体制的化身,现在却扮演了正义者的角色,他迫使赫尔曼打出了“幺”牌,而“黑桃皇后”便借此显灵,它化作命运的力量,最后击倒了赫尔曼,他将生命赌了进去。也许他在最后一刻恢复了最初的、对丽莎热烈的爱,但观众却是在三个小时的惊心动魄之后,长出了一口气,一切终于结束了。再没有人去注意柴科夫斯基潜意识里的东西,经受了一场刺激之后,谁还会去管他本来就乱糟糟的思想呢?

柴科夫斯基创作歌剧《黑桃皇后》是凭着满腔激情的,这倒不是因为剧本是他弟弟莫捷斯特写的,他原本是提供给另一位年轻的作曲家的。普希金的故事总是与柴科夫斯基有着不解之缘,而恰恰是在俄罗斯的苍茫大地上,只有他们俩的身影是最孤独的,因为他们的思维在那个时代所具有的是世界的价值而不仅仅是民族的价值。

作曲家在着手《黑桃皇后》的谱曲工作时,已经有了“悲怆”的意识,先是爱的痛苦和青春的忧伤,接着是等级森严的社会对平民气质的戕害,再后来便是贪婪、绝情、疯狂和死亡。这条轨迹本来并不清晰,但是柴科夫斯基用他的音乐在每一个关节点都打上了重重的印记。一部看起来并不连贯的歌剧却因为令人赞叹的几个高潮,让观众从此就很难忘,因为它是不折不扣的柴科夫斯基,是他紧接其后的“悲怆交响曲”的前期图示,尽管尚未浓墨重彩,但却意图昭然。



           为《黑桃皇后》首演设计服装的手稿

最早吸引柴科夫斯基的是赫尔曼对丽莎的爱,那种朦胧和虔诚的感觉是柴科夫斯基在梦中才有的,现在他每天都沉浸在这个感觉当中,在佛罗伦萨的一家廉价的旅馆里,他每天用他压低了的男中音深情地唱着:“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也不想知道,用世俗的名字/我不愿意叫……”他的创作因此充满了灵感,他在心灵深处意识到他正在创造的是一个伟大的作品,将会达到他在以前作品中从未有过的高度。

赫尔曼的咏叹调: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全剧从开始就具有意大利歌剧的特征——合唱与喧闹,但地点却是在有浓郁俄罗斯风情的“夏园”。军官和贵族们在这里闲聊,赫尔曼沉浸在爱的梦幻中。叶列茨基亲王的登场使矛盾展开,爱情不幸的根源是因为赫尔曼是一位下级军官,所以他开始诅咒像叶列茨基亲王这样的天生幸运儿,这段男声二重唱是柴科夫斯基最精彩的音乐构思,但比起伯爵夫人和丽莎登场之后的那段五重唱,它还算不上灵感的创造。托姆斯基的一段叙事曲令剧情形势急转,伯爵夫人年轻的时候原来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赌后“莫斯科的维纳斯”,她的三张神秘的纸牌是她取胜的法宝,但是命运为她安排的结局则是“热恋着你的第三个男人,将要前来向你索取三张纸牌的秘密,你必然会在这个男人手中受到死亡的打击。”随着管弦乐如霹雳般的轰鸣,悲剧顿时笼罩在赫尔曼、丽莎、伯爵夫人和叶列茨基亲王的头上。丽莎很不幸地爱上了赫尔曼,因为他曾经代表了青春与梦想,赫尔曼没有动摇他的爱情,但发誓要通过获取三张纸牌的秘密来占有她,所以这时代表爱情的“动机”是阴郁模糊的,它夹在狂暴的雷声中,与纸牌的“动机”混在一起,构成了“悲怆”的重要主题。

托姆斯基的叙事曲《某次在凡尔赛宫的皇后扑克牌聚会上》
柴科夫斯基对被纸牌的秘密联系在一起的三个人物都抱以无限的同情和崇高的怜悯心,丽莎是他所尊敬的俄罗斯妇女的典型,他为她安排了带有轻柔哀愁的二重唱“已近黄昏”,并通过波丽娜唱出了具有浓郁民歌特点的浪漫曲“可爱的朋友”,这是全剧最堪称优美的时刻,虽然悲剧的阴影已经越来越重了。柴科夫斯基也没有丑化伯爵夫人,她虽然严厉可怕,但命运却使她摆脱不了年轻时的诅咒,至少在剧中她是无辜的,她既不代表高不可攀的门第,也不是赫尔曼和丽莎之间的障碍,这是柴科夫斯基在戏剧构思方面的独到之处。柴科夫斯基始终在探究赫尔曼悲剧的深层原因,在他的潜意识里,赫尔曼是一个充满热情和理想的人,他代表的是俄罗斯的前途,然而现实的残酷使他疯狂地向往发财致富,这种破坏的因素对他来说是致命的,不仅毁了他,还殃及他热恋的丽莎及其唯一的亲人伯爵夫人。柴科夫斯基总在想,如果把赫尔曼放在别的环境里,那么激发他想象力的就不会是关于三张纸牌的梦想,而是更为崇高远大的志向,这个心灵里蕴藏着无限精力的孤独的思想者是能够做出英勇的行为来的。因为他曾经强烈地指责叶列茨基和托姆斯基所代表的纸醉金迷的镀金世界,并提醒他们还有站在他们宫殿大门之外的穷人的存在。多么可怕的命运力量,它将一切都毁灭了,连最无私最执著的爱都对其无能为力。

波丽娜与丽莎二重唱《已近黄昏》
也许赫尔曼在自杀前的一霎那恢复了对丽萨的爱,但悲剧的符咒却并没有得到破解。柴科夫斯基有许多思想没有在剧中获得体现,他的原本凝重复杂的“悲怆感”在一部神秘恐怖剧中被简单地“图解”,赫尔曼的胸中根本无法承受交织着各种矛盾的鼓荡,场面上的惊心动魄使重要的乐思无法集结成线,观众被误导了,赫尔曼成了被痛恨的对象,只有作曲家还在为他的悲惨结局整夜唏嘘,辗转反侧。

赫尔曼之死
《黑桃皇后》首演大获成功之后,柴科夫斯基在写给莫捷斯特的信中沮丧地说,《黑桃皇后》完全失败了。从此,柴科夫斯基再也无法平静下来。莫捷斯特后来这样写道:“我的哥哥似乎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一种无可抗拒的力量似乎已经占有了他,使他盲目地向前跑,往外边跑。……驱使他的那种神秘的力量,是一种深沉的、不可解释的焦虑,那是一种绝望的心情,想在什么地方或在任何地方分心一下。我不能把这解释做一种死亡的预告,这样的假定是没有基础的。我也没有权利去猜想我哥哥在最后几年间的心理状况;但我必须提起这样的事实,即这一个消沉和困惑的时期,成为他生活上决定性转变的前奏。”

在绝望与黑暗中,曙光终于出现,他的“悲怆”找到了出口,一部能够反映他的最复杂而充满矛盾思想的伟大作品诞生了,这是一部交响曲,柴科夫斯基又回到他得心应手的老路上来,它“像一场除魔的法术似的,将那长久占有他的漆黑的精灵,一古脑儿倾倒出来了。”而这时,柴科夫斯基距离死亡已是咫尺之遥了。

柴可夫斯基: 黑桃皇后 - 第三幕
瓦列里·格吉耶夫/基洛夫管弦乐团- 马林斯基剧院(1992)

用歌剧首演服装手稿设计的《黑桃皇后》纪念版扑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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