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洛克器乐万花筒

约翰·赛巴斯蒂安·巴赫内心虔诚，却在现实生活中表现得相当世俗，人们往往专注于巴赫音乐的神圣感和自然性中隐藏的超级逻辑，而忽略他作为作曲大师所展现的丰富技能。在我看来，如果要了解巴赫时代世俗音乐的高度，《布兰登堡协奏曲》毫无疑问必须给予重视，它是巴洛克器乐的万花筒，是考较一个乐队演奏巴洛克音乐能力的试金石。

从聆听角度来认识《布兰登堡协奏曲》，“本真”演奏乃首选，戈贝尔和科隆古乐团的演奏虽然倍受专业乐评非议，在唱片收藏者那里却很受欢迎。它的演奏速度快得有些离谱，表现出的技艺却十分精湛，尤其是乐器的音色爽朗怡人，是听起来最舒服的古乐声音。它的录音效果也是超一流的，声音饱满结实，音场宽阔逼真。

DG 旗下的另一位古乐大师平诺克的《布兰登堡协奏曲》同样属于巅峰之作。平诺克指挥的英国音乐会合奏团声音清晰透彻，音色圆润逼真，旋律推进动感而富于活力，毫无造作之处。平诺克最大限度地塑造了巴赫音乐中的表情对比和节奏上的伸缩弹性，这使他的巴赫管弦乐显得更加生猛灵巧，潇洒流畅。我不太愿意相信这就是所谓“本真的”巴赫，但是我为平诺克极富灵感的演奏所吸引，他使巴赫更富于表情变化，更充满活泼的生机。这是轻松而平易近人的巴赫，喜欢开不过分的玩笑，而且反应十分快捷灵动，当然高贵的格调始终不坠。

现代室内乐团演奏的《布兰登堡协奏曲》最畅销的唱片是马里纳与圣马丁室内乐团1980年代的录音。目前市面流通的《布兰登堡协奏曲》还没有一个版本有如此鼎盛的独奏阵容：谢林的小提琴、霍利格尔的双簧管、佩特丽的竖笛、朗帕尔的长笛、布朗的圆号、马尔科姆的羽管键琴等。神采飞扬、悠然自得的演奏，为这套音效自然生动的录音增添了无穷光彩。这是最有室内乐亲和力、最温暖熨贴人心的演奏。马里纳的乐团编制显然超出了巴赫的规制，而且乐器的声音也很现代，但又与卡拉扬的柏林爱乐感觉完全不一样，后者是膨胀的巨型建筑，除了爽人的美声以及强大的冲击力再无其他。

音乐呈现更加感人的版本关涉一个比较陌生的组合——马克西缪克和“波兰室内乐团”，他们的巴赫被演奏得唯美、颓废、煽情，离巴赫太远反倒有了似电影音乐般铭心刻骨的感觉，来自当年“社会主义阵营”的音乐家们，激情饱满，揉弦过度，音色油亮水滑，闪烁着耀眼光泽，那种自得其乐简直到了“靡烂”的程度。

现代乐队演奏的最权威版本一般要判给卡尔·里赫特和他创建的慕尼黑巴赫乐团，而在我的聆听经验中，这恰恰是离巴赫最远却距音乐又最近的演奏风格。里赫特的巴赫管弦乐一直色彩浓度很高，洋溢着质朴的热情，虽与巴赫原意及其时代有很大的隔膜，是被浪漫主义侵蚀过的声音，却从来都是最动听、感人的巴赫。里赫特有非常自由的速度处理，独奏乐器声部非常突出，颇有现代感。

话虽如此说，当“本真”演奏越来越大行其道时，现代乐器的“滥情”也只有里赫特和布里顿才经受住考验，或许还应该加上一个明欣格尔与斯图加特室内乐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