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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折叠,地上地下

“你为什么不回家?”

“没有家。”

“家里赚得更少。”

“小地方,没活力,趁着年轻,还是想多出来闯闯。”

“因为,这里是北京啊。”

这是一处位于海淀区的地下室。阴暗潮湿,肮脏混乱,地下三层,上百个房间,弯弯曲曲且狭窄的楼道,通风口基本上都挂满了洗好的衣裳;洗手间肮脏无比,蟑螂,老鼠这些算是常客,洗澡间墙壁上满是黑色的虫子;空气异常污浊,各种油烟气味蔓延;巨大的地下空间被人为分割成一个个小房间,多为十平米以下,除了床,已几乎无法再有多余的空间,隔音极差。

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这处地下室只有三扇门通往三环的地面,地下室上面就是繁华的街道。而身处地下室,人们无法分辨昼夜与天气,等同与世隔绝。

租金低廉,几乎是人们选择居住在地下室的唯一原因。这样的一间屋,每个月往往只需要支付300-600元,而在地面上,一间普普通通的隔间至少需要1500-2000元。这样的地下空间,时刻都住满了人,每天有人离开这里,新的蚁居者推着行李接踵而至。

因一些缘故,我在这里呆过一周,期间认识了老周。

老周约50岁,来自山东,是每年来北京务工的百万名外地劳工之一。

每晚,老周都光着膀子坐在屋门口的地上,拎着两瓶250ml的二锅头,一碟子花生一碟子自己用电磁炉炒的小菜,正背后便是他那脏乱的,铺满旧物的床。

老周很能喝酒,钟爱二锅头。喝到一半,准点会打电话,操着一口山东腔聊着每天的日常,多是些琐碎的故事。有时候他会发出“喂”的声音以确定对方的存在。

后来我问老周,每天打电话的肯定是嫂子吧。他表情稍微有些迷糊,伸手自己身后屋子里掏出个酒杯,说邀我喝喝酒。喝了几杯酒,他才说:

“哦,俺还没结婚来,和俺娘打着电话来。”

老周是个搬家工人,帮客户搬家,干的是体力活,好的时候,一天能赚到400-500元,这个收入显然已经很可观,甚至高于很多都市白领。这意味着老周可以支付得起住在地面上的价格。

但一年来,老周一直住在地下室最小的一间屋子里。

“老了,不享受了。”他给出了答案,然后点燃了一根烟。

“身体健康就好。”

“你为什么不回去?”

“因为这是北京啊。”

也许很多人对灯红酒绿的北京另一面的生活并不感兴趣。在基本的生活得到保障后,新鲜文化的欢愉并没有多少打动人们。更何况,需要支付相对高昂的费用。

        

在地下室,每天都会看到一群在北京漂泊的,没有高文凭,没有接受过多少教育的年轻人与中年人,他们有的还拖儿带女,带着家庭,在北京从事着服务员,快递员,外卖专员,建筑工人等职业,拿着不算高但符合预期的薪水。白天,他们身处各大工地,脚下是厚重的钢筋混凝土,注视鳞次栉比的高楼;又或者骑着电瓶车身处城市CBD与地铁之间,穿梭于每个繁荣的角落;又或者西装革履,步履匆匆,在街头、茶馆与陌生人攀谈销售。而当夜幕降临,他们回到位处首都三环的地下室,地下室入口隔着不远的距离就是灯火通明的夜市与高楼。

太平年代,谁都未曾亲眼见过战火。然而眼前的对有限资源的争夺,就仿佛一场激烈的战争。

当他们穿戴整齐走出门,地下室立刻陷入了一片寂静,而这时我总会感觉到一股压抑甚至于恐慌。地下室人来人往,到了晚上又会热闹起来。处于中层地下室的少数人会聚集起来,在一间稍大的屋子打起麻将,声音极大,而往往因隔音效果极差,导致整层地下室都能听到清晰的,麻将拍到桌上的铿锵声,以及人们的吆喝。这是少有的娱乐。

年轻人们则和主流的人群一样,钟爱玩手机。地下室信号不好,无线网是一兆的,需要交90块钱给房东,很少有人会开通使用。

我又问了一些年轻人相同的问题。得到的答案要么是:刚来北京,等稳定了就搬上去。要么是:在哪都一样。

“家乡是个小地方,没什么前途,挣得少,同龄人也没什么可聊的。趁着年轻,还是想多出来闯闯。”初中就辍学的小何说。

小何的父亲也在北京的一处建筑工地,不过小何说,从未与父亲在北京见面过。

“他甚至都不知道我来了北京。也没什么可聊的。”

但是老周说,这群小年轻很快便会搬出去,他们往往并不会呆多久,要么离开北京,要么向往地面的生活,毕竟任何一个年轻人都是渴望看见阳光的。很少有年轻人不渴望生活。

    

在地下室的生活,是某种意义上的透支自己。

相比较都市的白领,一天又一天,混迹在大城市的地铁站与高楼大厦里,忙忙碌碌,看车水马龙,庞大的城市机器像是伏在平原上的巨兽。看城市的每一个齿轮都在嗡嗡运作,发出刺耳但却让人着迷上瘾的声音,虽然也是孤独的,但好歹这真的能被称作是生活。

今年,科幻作家郝景芳的《北京折叠》获得了星云奖。这是继《三体》作者刘慈欣后,第二位斩获科幻界最高殊荣的中国作家。在这篇小说中,郝景芳描述了一个被划分成三个层的乌托邦未来城市。人们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分享着有限的资源,也分享着时间。折叠的北京分三层空间。一面是第一空间,五百万人口,生存时间是从清晨六点到第二天清晨六点。当空间休眠,大地翻转。翻转后的另一面是第二空间和第三空间。第二空间生活着两千五百万人口,从次日清晨六点到夜晚十点,第三空间生活着五千万人,从十点到清晨六点,然后回到第一空间。时间经过了精心规划和最优分配,小心翼翼隔离,五百万人享用二十四小时,七千五百万人享用另外二十四小时。(选自郝景芳《北京折叠》)处于第三层的人们往往生活于城市底层,是城市资源的采取者,维持着城市齿轮精确的运转。主角老刀是一个出生在第三层的垃圾工,受委托送信给第一层的女孩,从而接触到截然不同,差别巨大的城市另一面。繁荣的乌托邦式的一层空间,与著名电影《北国列车》前列车厢几近相同,这让老刀唏嘘不已。事情办完后,他回到了第三空间。然而那种巨大的阶层鸿沟与分裂感也将伴随着他后来的生活。

     

现实中,北京的繁荣也同样从不属于许多人。

物质与欲望的索求,是人们远离家乡的原因。所有人都不例外向往更好的生活,在那之前,积累资本变得尤为重要。但实际上,生活本就离很多人太远。

今年,北京共整治了1200处地下室。

我不知道老周最后去了哪里。

也许离开北京了罢。

文|阿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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