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习乐者亦如是。古典音乐自欧洲萌芽，历经三百多年的传播、演变、融合，在亚洲、美洲等国家发展出特色鲜明，风格迥异的千姿百态。为此，本报特开设“乐游”版，以期为广大爱乐者开一扇窗。透过这扇窗，带领大家遍访音乐家们的成长故土，发现一部传奇之作诞生的灵感源泉，感受一座音乐城市的呼吸节拍，追寻音乐家们的乐之轨迹。
三位中国男高音——戴玉强、莫华伦和魏松——一起演唱《图兰朵》中那首脍炙人口的咏叹调“今夜无人入睡”，在唱完“不，不，待到东方破晓那一刻，我将吻着你的芳唇对你说，将这沉默打破，让你属于我！”后戛然而止，舞台上方合唱席的合唱团女士们，无声地相互看了一眼，随后，两句女声合唱悠然响起：“他的名姓无人道破，我等终有投命之祸！”。这是四年前的2012年9月16日午间，我在德国科隆的爱乐音乐厅里亲眼目睹的一景。节目安排中并没有要求科隆的道尔茨合唱团在这首咏叹调中演唱，指挥在排练这首咏叹调时也没有提出。但在现场音乐会上，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那些可爱的德国女士们，出于对这首咏叹调的热爱，出于发自内心的歌唱愿望，出于让这首咏叹调完整呈现的直觉，就那么会意地、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一看，用《图兰朵》的原文唱了出来！那真是灵光闪耀、令人陶醉的神圣一刻。那一瞬间之所以能成为难以磨灭的美好记忆，是因为它的出乎意料和浑然天成。
科隆爱乐音乐厅
当遥不可及的一切成为“日常之美”
我无数遍听过这首“今夜无人入睡”，包括在1998年那次历史性的太庙版《图兰朵》中，张艺谋让身著白衣的女子们沿玉阶蜿蜒而行走向舞台，一边唱着这段旋律，剧中这个短暂瞬间同样给我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但它仍没有科隆的这次特别，那是不折不扣的、最美好的意义上的“现场发挥”，是兴之所至、灵感降临的结晶！这样的时刻再次让我深感：音乐，有时与特定的地点和时间密切相连，有时候，“行万里路”，能够给我们带来不一样的音乐体验。
前文这场音乐会，是庆祝科隆-北京友好城市25周年、由北京交响乐团联袂“中国三高”与科隆道尔茨合唱团的特别音乐会。我在这场音乐会上，于另一首熟稔于心的伟大杰作中再次强烈体验到音乐无国界的启示。节目单的最后一首作品是由道尔茨合唱团的指挥汉斯·沃尔特·弗罗林改编的贝多芬《欢乐颂》“压缩版”——在《欢乐颂》主题的合唱之后直接冲向狂喜的尾声。当《欢乐颂》唱响时，听众席的1700余名听众全体起立，而我，站在德国听众中间，热泪盈眶，情不自禁地和台上的合唱团一起引吭高歌：“Freude，sch?ner G?tterfunken，Tochter aus Elysium……”（欢乐，众神的美丽火花，极乐世界的女儿）席勒的诗句和贝多芬的音乐所传达的意蕴，虽然为每一位热爱他们巨作的人所理解，但对于我，却从没有像置身于科隆爱乐音乐厅的那个正午那般深入内心、感人至深！台上的合唱团和乐团，说的是不同的语言，属于不同的国度和文化，但在《欢乐颂》中达到的心心相印、声息相通，岂不是最完美地诠释了《欢乐颂》中的那句“在你的光辉照耀下面，人们团结成兄弟”？我周围的几位德国听众看着我这位远道而来的东方朋友，用他们的母语，用贝多芬和席勒的母语，充满激情地高唱《欢乐颂》，那种亲切和友好表情所传递的信息，是只能意会而无法言传的。这是音乐的伟大穿越力和凝聚力的一次灿烂展现。
在科隆的那几天里，巍峨的科隆大教堂，宽广的莱茵河，时时出现在视野中，不仅与耳畔听到的音乐交融，也与想象中的其他音乐相伴：舒曼的《莱茵交响曲》，瓦格纳的《莱茵的黄金》，美丽的莱茵女妖罗蕾莱……昔日感到遥不可及的一切，突然间成为眼前的“日常之美”（莎士比亚语），让飘渺的想象有了现实世界的辉映与对位。
只有“在场”才能邂逅的人生体验 在BBC拍摄的著名纪录片《交响乐》中，英国指挥家马克·埃尔德爵士指出，每当地球上有重大事件发生时，人们常常想到要演出贝多芬《第九交响曲》，“似乎这部作品超越了置身其中的任何人”。我感到非常幸运的是，我曾在世界上不同的地方感受这部伟大杰作的超越力量。2012年8月，在伦敦奥运会期间，伦敦爱乐乐团邀请北京交响乐团作为前一届奥运会主办城市的使者，在泰晤士河南岸的伦敦皇家节日大厅，与伦敦爱乐合唱团组成170人的庞大阵容，共同奏响了以中西合璧的曲目组合而备受瞩目的“圣火·欢乐颂——北京交响乐团与伦敦爱乐乐团2012伦敦奥运会庆典音乐会”，向全世界表达对伦敦奥运的祝福。在上半场演奏了由作曲家郭文景特地为2012伦敦奥运会新创的交响序曲《莲花》以及李飚担任独奏的由唐建平创作的打击乐协奏曲《圣火—2008》之后，下半场，伦敦爱乐合唱团与四位来自世界不同国家的四种肤色的歌唱家——女高音罗贝卡·埃文斯、女中音梁宁、男高音安德鲁·肯尼迪和男低音马修·罗斯——加入，演出了贝多芬第九《合唱》交响曲，仅仅是皇家节日音乐厅舞台上的盛大场面，就足以深深打动在场的每一个人了。 还有一次是在波兰华沙，2003年9月19日，在华沙国家大剧院，首次赴欧洲巡演的中国爱乐乐团在波兰指挥家雅切克·卡斯普契克指挥下，与华沙国家大剧院合唱团和四位波兰歌唱家同台演出贝多芬《第九交响曲》。来自异国他乡的交响乐团与演出城市本地的合唱团联袂同台，这种做法中永远有一种体现合作、友谊、交流等等的亲切因素。只可惜由于种种条件所限，在北京这样的演出还很少。 科隆大教堂 也是在那场音乐会之后，我有幸到了贝多芬的出生地波恩。在贝多芬故居，最打动我的是贝多芬生前用过的那几个助听器。虽然，此前我在很多书中都看到它们的照片，但眼前的实物还是让我吃惊——它们居然那么大！想到贝多芬当年头戴如此笨重的助听器弹琴作曲的情景，让我潸然泪下，让我更加理解贝多芬的音乐何以如同慈爱的父兄给予的深沉之爱那般贴近、抚慰我们内心，赐予我们非凡力量。 波恩贝多芬音乐厅前的贝多芬塑像华沙有一些让我们中国人备感亲切的苏式风格城市建筑，酷似复兴门外的广电大楼或北京展览馆。在华沙街头，至少到了晚上，有一景是维也纳、巴黎、伦敦难以看到而我们十分熟悉的：出租车“扎堆儿”停在一些街边“趴活儿”！让我和中国爱乐乐团的同事们没有想到的是，虽然华沙贵为首都，但我们遇到的那些波兰“的哥”，对于英语和德语却只以摇头回应。华沙国家大剧院里的工作人员以及合唱团的成员们，能用英语沟通的也为数不多，但到了音乐中，一切语言和习俗的隔阂神奇地消失。那一晚的贝多芬第九，是一次超凡入圣的精神之旅！漂洋过海的中国乐团，波兰的指挥家、合唱团和独唱，济济一堂，面对热情的华沙听众，在贝九的光辉照耀下面，人们团结成兄弟！那样的时刻实在是可遇不可求，而且，也不是能“原汁原味”地留存于记忆中可供“情景再现”的。每当我无限留恋地努力回味那一刻时——包括写下这几行文字时，总不免生出“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之叹。那是只有“在场”才能邂逅的人生体验，是“乐游”带来的最珍贵、最美的回忆。 文 | 王纪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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