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数乐迷心中，意大利指挥家克劳迪奥·阿巴多与阿根廷钢琴家玛尔塔·阿格里奇这对“组合”是无可替代的。两人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先后师从维也纳钢琴名家古尔达，随后开始了职业音乐生涯，1967年二人首次合作录音、由柏林爱乐乐团担纲协奏的普罗科菲耶夫《第三钢琴协奏曲》是他们在DG公司的首次亮相，彼时在肖邦大赛夺魁的阿格里奇正是欧洲最当红的明星钢琴家，那时的阿巴多恐怕也很难料想到20多年后自己会成为眼前这支“王牌乐团”的音乐总监。
在此后近半个世纪的岁月中，两位音乐家都步入了各自领域的巅峰，尽管合作录制的唱片数量并不算多，密切的合作关系却始终不变，尤其在进入新世纪后，阿巴多因身体原因不再担任一线常规乐团的职务，个性洒脱的阿格里奇也大幅度降低演出频率，但基于对彼此艺术能力的信赖，两人依旧会出现在同一个舞台。2013年上旬，阿格里奇与阿巴多执棒的莫扎特管弦乐团合作，以两部莫扎特钢琴协奏曲为主打曲目在欧洲举办了巡演，DG公司也将他们于瑞士琉森的现场实况出版——没有人想到，这竟然成为了两人最后的合作，也成为了阿巴多生前发行的最后一张新唱片。
作为莫扎特27部编号钢琴协奏曲中仅有的两部小调作品之一，《d小调第二十钢琴协奏曲》首乐章中那种阴郁与不安甚至可令人想起他的《安魂曲》，但在阿巴多的处理下，管弦乐团的各声部总能将音乐情绪的转变控制在一定的幅度内，木管明丽的乐句极为自然妥帖地消解了弦乐营造的紧张感，音乐在回归主调后以从容的速度完成了收束，将舞台留给钢琴独奏。阿格里奇灵动潇洒的音乐性格在大量独奏乐段中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展现，那微妙的弹性速度、在如潮水涨落般起伏的力度变化中始终准确的音阶跑动以及瞬时进入第二主题后的轻盈断奏，都让音乐如呼吸般自然，没有任何精心设计与刻意雕琢之感，但在逻辑上却完满自洽。由贝多芬创作的华彩乐段将听众们带回了那个属于演奏家的黄金时代，疾风骤雨、汪洋恣肆，阿格里奇征服了钢琴这件乐器，很难想象在现场聆听这段演奏的听众们是如何屏息凝神、惊骇赞叹的。最为可贵的是，每一次乐队的跟进，无论在力度还是音色层面都高度贴合，想在与阿格里奇这样追求即兴美感的独奏家的合作中实现这一点，难度可想而知，这充分证明了阿巴多驾驭协奏曲的深湛功力以及二人的高度默契。
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他们在《C大调第二十五钢琴协奏曲》第三乐章中创造的那种美好，回旋奏鸣曲式的架构在莫扎特的天才旋律包围下遁于无形，钢琴与管弦乐队相拥共舞，当一方趋于安静、另一方立即化作调皮的精灵，音乐如奔涌不绝的泉眼，呈现出斑斓色彩。长笛与双簧管以钢琴引出的插部主题展开对话，随后钢琴又如声乐表演者一般吟唱出一段近似加花咏叹调的精妙反复，乐队以稳健的速度迈入光明的尾声，一切都完美无瑕。
据说阿巴多生前最后的工作之一，便是和唱片公司敲定了专辑封面，而我每一次看到这张封面都会发出无尽的感慨。曾经的“金童玉女”，如今白发苍苍。瘦骨嶙峋的阿巴多依旧面带和蔼的微笑，而年逾古稀的阿格里奇像一个羞怯的少女，低转眉头。这次握手，似乎意味着永别，但在那如珍珠般璀璨的音符中，是他们永远的青春，“音缘”已尽，温暖长存。
文 | 高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