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乐迷们津津乐道的世界顶级管弦乐团，几乎无不拥有半个世纪以上的历史，“百年老店”的岁月积淀在交响音乐这门高度成熟的艺术门类中，完全有理由成为质量保证的代名词。恰是在这种背景下，每当笔者听到来自年轻乐团纯熟而精湛的声音时，便会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欣喜，仿佛见证了一个早慧幼儿展露天赋的时刻。2013年5月，成立仅仅3年的中国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在指挥大师洛林·马泽尔的执棒下带来的“无词指环”显然应被列入这令人激动的行列之中。更加幸运的是，索尼公司将这场音乐会的实况出版发行，让有幸亲历现场的笔者有了重温那震撼感受的可能。
2013年正值德国歌剧巨匠理查德·瓦格纳诞辰200周年，以何种方式纪念他几乎是全球范围内艺术机构共同面对的课题。国家大剧院将目光锁定在上世纪80年代马泽尔以“交响合成”的崭新方式凝练改编的这部“无词指环”之上，并且邀请马泽尔亲自执棒，堪称独到而出彩的选择。相信热爱唱片的发烧友们对于1987年泰拉克唱片公司发行的、由柏林爱乐乐团演绎的“无词指环”一定不会陌生，瓦格纳编制庞杂的音乐语汇、色彩斑斓的音响构架都在这支王牌乐团的精湛诠释下蜿蜒展开。此番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的音乐会除了邀请到指挥马泽尔外，还特地从柏林爱乐乐团请来了12位艺术家强势加盟，105人的乐队规模最大程度地还原了蕴含在原作15个小时篇幅间的史诗气质。
《莱茵的黄金》初始动机需要圆号在克制的音量、攀升的音区和悠长的气息间保持最稳定的平衡，弦乐在数十小节的固定音型间完成一次了漫长而清晰的渐强，其后在打击乐的“倒U型”的力度弧线间，瓦格纳笔下侏儒族锻造指环的场景呼之欲出，这样富有创造力的写作手法在一个多世纪后听来仍觉得大胆而新奇。在脍炙人口的“女武神的骑行”中，马泽尔选择了更为稳健的速度处理，不去刻意夸大音乐的紧张度，而是以扎实的声部轮转和配器变化带来震撼的听觉体验。最令人难忘的时刻来自“沃坦的告别”，众神之王与他最爱的小女儿布伦希尔德无奈诀别、被火焰分隔的整个过程仿佛被无限拉伸，弦乐在音乐情绪最高潮到来前的单音齐奏停留了近5秒钟后，打击乐与铜管才引领着那催人泪下的主题如瀑布奔涌般倾泻而出，这是只属于纯音乐的表现方式，其魅力早已超越戏剧所能描绘的一切具象情节。来自柏林爱乐乐团的长笛、单簧管、双簧管首席，在《齐格弗里德》的“林间漫步”段落模仿鸟鸣的对话中用极佳的音色勾勒出一幅清新怡人的自然画卷。终曲“献祭”中，充斥着不协和音的激烈下行音阶后，温润的弦乐主题如甘美的清泉般覆盖一切，并以足够自由的弹性速度、满怀无尽留恋般地完成最终的“解决”，长达80分钟的不间断审美体验丝毫不亚于聆听歌剧原作时的感受。被唱片忠实记录下的掌声，也再次印证了于现场见证属于舞台艺术的“奇迹时刻”是多么值得心怀感恩的事情。
洛林·马泽尔多被世人认为是二十世纪后半叶指挥艺术“技术化”趋势的杰出代表，他对音乐结构的剖析和相对理性的处理与瓦格纳生活的时代中恣肆漫溢的浪漫主义潮流有着鲜明的分野，但这位熟读哲学经典、头顶“神童”光环的音乐天才仍然以深湛的艺术功力和学养内涵支撑起如“沃尔哈拉神殿”般的艺术巨作。在他的启迪与激发下，尚处于“襁褓”阶段的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奏出了丝毫不逊色于欧洲顶级乐团的巨人之声。尽管马泽尔的离世让中国观众现场见证其在瓦格纳歌剧中指挥风采的憧憬成为了永远的遗憾，但在国家大剧院呈现的《唐豪瑟》与《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中，雄浑壮硕的基因似乎已然注入年轻的乐团之中，听众对于未来仍大有可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