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转中西”|《新年音乐会——谭盾与中国国家交响乐团》观后

   

2017年12月29日晚，谭盾与中国国家交响乐团新年音乐会首站于北京中山公园音乐堂上演。作为谭盾的资深乐迷，对于这场音乐会可谓是期待已久，因为他的“鬼才”总是会带给观众意外的惊喜。当晚演出的曲目分别是：鲍罗丁《波罗维茨舞曲》；谭盾《钢琴协奏曲·青衣》；关峡唢呐协奏曲《百鸟朝凤》；谭维维《中国故事：高腔- 哭腔- 水腔- 秦腔》 ；穆索尔斯基《图画展览会》，返场曲目是最富有新年味道的李焕之《春节序曲》。整场听下来，谭盾再次“回归”国交执棒的音乐会，的确是让人眼前一亮，以往对国交乐队声音的“音场感”总是会有“弦乐声部齐整，有功底，但木管乐组总会有纰漏，乐队整体声音强奏不浑圆，弱奏缺乏聚拢感”的印象存在，此番新年音乐会，尽管声部的问题、声场的问题依然存在，但是却被谭盾解析作品、掌控乐队的超凡能力震撼到了，谭盾显然是有备而来。

从音乐会的曲目来看，还是谭盾一贯的“套路”——中西合璧。上半场《钢琴协奏曲·青衣》是交响乐和京剧搭配，钢琴（吴聿敏）饰演霸王，炼雯晴（京剧青衣）是梅葆玖先生门下年龄最小的入室弟子。而下半场唢呐协奏曲《百鸟朝凤》，刘雯雯是青年唢呐演奏家之一，唢呐第13代传承人。谭维维带来的《中国故事：高腔-哭腔-水腔-秦腔》跨界于摇滚和民族之间，交响乐队伴奏，也是当晚最大亮点。加之谭盾的激情澎湃的指挥风格，无疑给观众带来了一场精彩纷呈，轻松愉快的新年音乐会。

作为开场曲目，鲍罗丁《波罗维茨舞曲》是大家最熟悉不过的了，选自歌剧《伊戈尔王》中第二幕的一段歌剧场景音乐。可无论多么熟悉，再次坐在现场聆听，依旧是感到欣喜若狂，因为难以忘怀的是俄罗斯民族那特有的音乐风格与艺术感染力。依稀记得，去年10月份在天津大剧院观看歌剧《伊戈尔王》，当响起这熟悉的旋律时，忍不住想和台上的演员一起欢呼舞蹈。虽然这段歌剧场景音乐经常以无合唱的管弦乐曲形式被管弦乐团作为独立作品在音乐会上演奏，可它承载的依旧是东方民族音乐风格的神韵。谭盾在安排曲目上总是很“别有用心”，这首乐曲不仅广为人知，且感染力度强，能够瞬间把现场观众带入新年音乐会呈现的气氛中，即便是初次聆听的观众也会感到兴奋不已。乐曲本身无论是从曲式、旋律还是节奏都鲜明地体现出民族性，尤其是旋律表现上，“少女的合唱”这一脍炙人口的主题旋律先在双簧管上呈现，接着在英国管上呈现，随后在管弦合奏中由单簧管演奏，最后用双簧管和英国管交替演奏的方式结束这一部分。这段气息悠长、情感饱满的歌唱性旋律似乎在传递着浓郁的斯拉夫式的伤感。乐曲的高潮部分，体现的不仅仅是那节奏感强烈的雄壮激昂的气势，更多的看点还是在谭盾的慷慨激昂的指挥风格上，他的肢体动作，表情神态，似乎与乐曲融为一体。

 

开场曲目结束后，便是谭盾的作品《钢琴协奏曲·青衣》。这部作品应该算是他的新作，虽然是第三次在现场聆听，但依然有不同的感受。此前是谭盾携手广州交响乐团在京、津演出的京剧青衣与钢琴的交响诗《霸王别姬》。看得出，谭盾在不断完善自己对中西文化对接的跨文化创作理念和创作手法。这部作品是将梅派京剧的唱段、唱腔及舞剑，还有京剧锣鼓三大件，采用西方交响诗和双协奏曲的形式引进到西方管弦乐团和钢琴的演奏中，部分乐师更一再发出叹息般的助唱声音来增强气氛。全曲由连续演奏的部分组成：一、四面楚歌；二、月色清明；三、饮酒虞歌；四、虞姬舞剑；五、霸王别姬。开场乐队的打击乐组以京剧锣鼓三大件，连同强调了敲击节奏的钢琴，营造出犹如京剧开场的排场锣鼓一样的效果，整个演出布局便犹如交响曲与戏曲表演的混合体。作品中的两位主角，演绎西楚霸王项羽的钢琴先行与乐队齐齐出场，然后是炼雯晴扮演的虞姬，全套彩装戏服，自舞台右侧，背对着观众发出微弱的忧郁声腔，慢慢地轻移台步，越过舞台，向钢琴挪近……

 

当晚的钢琴演奏者是吴聿敏（旅德钢琴家），中国年轻一代最优秀的钢琴家之一，曾被欧洲音乐媒体称为“一个令人惊叹的不可思议的年轻的钢琴家。”对于他的演奏风格，从演奏技巧方面，没有值得挑剔的地方，但他用钢琴诠释的“霸王”，总感觉稚嫩了一些。而炼雯晴（京剧青衣）饰演的虞姬，除要表演剑舞，还要兼顾唱段表演，更要和钢琴及乐队配合，她的表演功力，是值得观众为之喝彩的。而谭盾对于这部作品的不断创新，更为观众所感动。

   

音乐会的下半场紧接着上演的是关峡的《百鸟朝凤》，蕴藏着丰富的民间音乐和传统文化，民间素材和唢呐流派的音乐特点相融合，通过与管弦乐团的竞奏，将这部唢呐协奏曲以新的形式展现出来。这部作品的配器在整场音乐会中显得更加中规中矩，古拙淳朴的《百鸟朝凤》原曲主题因键盘打击乐的加入似为这只散发着乡野芬芳的凤凰平添了几分精致与华贵。值得关注的是，对年轻艺术家的提携是谭盾一直为人所称道的，《钢琴协奏曲·青衣》中的两位主角都是青年艺术表演家，《百鸟朝凤》的唢呐独奏者刘雯雯也是一位初出茅庐的青年音乐家，她的表演十分引人注目，不论是技巧还是感情还是与乐队的配合都超越了她这个年龄所能够驾驭的表现。唢呐算得上最能体现民族风情的乐器之一，它的声音似千军万马，在乐队的旋律柔和的衬托之下，将中国传统音乐之美体现的淋漓尽致。

当晚音乐会最大的亮点当属歌者谭维维的加盟。谭盾与谭维维的合作一直让人倍感惊喜，早在《中国声乐地图》套曲中就充分展示了谭维维“戏路”宽阔的歌喉。而谭维维自己也一直用行动证明着自己多年来扎根于民族民间唱腔音乐的学习与研究，2016年将《华阴老腔一声喊》带上央视春晚的舞台，引爆了歌舞类节目的最大热门话题。而此次音乐会上演的《中国故事：高腔-哭腔-水腔-秦腔》，以心为源头，将中国朴素美好的声乐传统以交响乐的形式表达出来。作品里的四个乐章分别源自中国不同的民族（华阴老腔，藏族哭腔，苗族水腔和陕西秦腔），就在这卷内涵丰富，充满灵魂性的中国声音故事，真正让在场观众感受到，来自各民族声乐文化在音乐中的融合与碰撞。而让人不得不感叹的是，谭维维个人solo单挑多民族唱腔，或婉转多情或华丽高亢，尽显唱功与舞台表现力，充分表现出作为当代流行歌手对于民族民间音乐文化的热爱和积极向上的态度，这正是值得流行乐坛许多歌手所学习的。

结束曲目与开篇曲目相呼应，以穆索尔斯基的《图画展览会》（拉威尔配器）圆满谢幕。由拉威尔在1922年配器的版本，是迄今为止在世界上演出最多的版本。这首乐曲算得上耳熟能详了，其中让人最为熟悉的“漫步主题”依然让我感到一丝愉悦和激动。国交的木管组和铜管组没有让人失望，而谭盾在乐队乐句段落的转换与衔接、各声部层次的剥离、力度的掌控以及整体作品结构的把握上，都相当缜密、张弛有度，同时让乐队的声音有了相当的聚拢性、层次性和弹性。谭盾在这部作品速度、力度和情绪上的层层递进方面把握得当，多处管乐独奏段落的处理还特别有味道:奏出了一种中国乐团在演绎该作品时很难奏出的那种特有的、俄罗斯风情的味道。

   

这场让人期待已久的新年音乐会，从一定程度而言也是谭盾再次展现自己对中西音乐结合的把握与创新。谭盾音乐的创作思维浸染着中国传统文化，从他最初的创作再到现今的创作，无不体现着这一创作理念。作为谭盾的资深乐迷，或多或少会对他的音乐存有一些“偏爱”的成分。但不否认，他的很多音乐在创新的同时忽略了音乐本身的“可听性”。一部音乐作品一旦失去了旋律感，失去了感动观众的成分，仅仅是一味地追求新鲜感、刺激感，也许会走向另外的极端，这也是多次聆听谭盾音乐会得出的一些感受。

总体来看，当晚的音乐会依旧延续了谭盾一贯所钟爱的跨文化创作与表演理念。世界是多元的，丰富多彩的民族曲调，迥然不同的音乐文化，构成了多姿多彩的音乐世界。谭盾的创作鲜明地传达了中西音乐异合之后的独特韵味和魅力，同时也体现着谭盾对于艺术的独到见解与追求。在2017年的最后，谭盾携手中国国家交响乐团带来这样一场新年音乐盛会，在让观众感到欣喜的，也留下了些许值得思考和研究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