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躺着一个脑水肿的老头子。他是在马路上突然昏倒后由派出所送到医院的。他的脑水肿很厉害，随时有生命危险，因此尽管他昏迷着，又联系不上亲属，还是给他做了手术。为了让这位重病号也感受一下节日的喜庆气氛，我们送给了老姜一场特殊的“旅行”。
脑水肿的老姜直到半个月后才脱离生命危险。派出所查明了他的身份，原来他刚出狱没几天。他具体犯过什么事，警察也没告诉我们，只说他没有妻儿，唯一联系到的一个远房亲戚，却言明不管他，所以只能任由他躺在医院里。不过令人欣喜的是，在医院垫付了十多万治疗费用后，他终于恢复了一些有限的意识，虽然还不能说话，但是能听懂别人说话并作出微小的反应。
护士老师时不时地问他：“老姜，醒醒，认得我是谁吗？现在是春天还是夏天呀？”此类问题虽然简单，但也是他每天为数不多的与他人交流的机会了。每每这时，他眼睛会睁开一条小缝，眼珠稍稍动两下，似乎表示“我听到了”。
春节快要到了，病房里张灯结彩，增添了活泼气氛，病人们也少了一些痛苦的神色，多了一些喜庆。
查房时，领导对我说：“小徐，你下午推着轮椅带老姜逛逛吧，让他感受一下过年的氛围！”
我说：“好！”
领导走后，住院大夫们七嘴八舌起来：
有的说，你千万别让人家看合家团圆的场面，他没有亲人……
有的说，你千万别让人家看别人吃好喝好，他只能灌营养液……
有的说，你千万别让人家看别人康复得差不多了很快要出院，他却天天戴着监护插着尿管……
本来我想推着他在医院四处逛逛，听大家这么一说，虽是胡扯，但也踌躇了一番，要是离病房太远了，路上出了事可不好。于是思来想去，我规划出了这样的遛弯路线：
从病房的这头，遛到那头，再遛回来，再遛回去……
下午三点多，我借来了轮椅。因为他全身插着不少管子，连着不少监测设备，有的可以暂时扒掉，有的需要随身带着，因此需要请护士老师帮忙。
我对不远处一位护士老师说：“老师，我们想带老姜出去逛逛。”
问这话时我内心很犹豫。毕竟正值下午三点，是护士老师比较忙碌的时刻，而帮我带老姜出去逛逛，并非她们的日常工作，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小小实习同学，平时都是听护士老师指导的……
谁知她看了一眼轮椅说：“嗯，他也应该出去看看。”然后立刻忙碌了起来。她叫来两三个帮手，拆管子、放尿袋、夹指氧、充氧气枕，然后齐心协力把老姜抬到轮椅上。
抬动好后，护士老师说：“你看，他的裤带没系好，你拿个枕头遮挡一下。”
我这就推着老姜出发了。刚推了没多远，我发现，他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脖子耷拉着，身子也坐不住，感觉时时刻刻会从轮椅上滑下去。
于是我叫来另一位同学帮忙。她虽然不是我们组的，但也听说过这个病人，因此我一提出请求，她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过来帮忙。
于是，老姜的“旅行”就开始了。
我们一人扶着他，不让他滑下来，一人推着轮椅，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把他推到病房的一头。那头是一扇大落地窗，正对着一条马路。我们想，让他透过病房的窗户，看外面的大楼和车流，也许是很有趣的。也许他坐牢久了，还没有见过大楼和车子。
他的眼睛睁开一条小缝，不说话，也不知道他看到了没有。
同学开心地对他说：
“老姜，车子，要过年啦！”
“老姜，大楼，要过年啦！”
“老姜，那是王府井，要过年啦！”
我一面扶着他的脑袋，一面给他擦不断流出来的口水。同学突然说：“你看，他笑了！”
我不信。
“真的笑了，不信你看。哎呀，迟了。”
我这才低下头去看他，他眼睛刚才的那条小小的缝儿，都合上了，似乎是睡着了。
我拍了拍他，问道：“老姜，你想回去吗，想的话就眨眼睛。”
我只是说了试试，没想到他的眼睛真的眨了两下。
惊喜下，我又问：“你想再看会儿吗，想的话就眨眼睛。”
他的眼睛又眨了两下。
我还想再问，他又睡着了……于是我们决定把他推回病房。
回病房时，护士们不免又是一阵忙碌：通上氧气，接上引流管，挂好尿袋，贴好心电监护……弄好后，又细心地抹平床单的皱褶。她们神色平常，似乎只是极平常的一件事，但我心下不免有些感动。
在这个匆忙的世界上，除了这位似睡非睡的老姜，还有谁会注意到，有几位护士，为了能让他多看一眼外面的风景，忙碌了这么多呢？这也许只是她们繁忙工作的一点点缩影，但这些对生命的尊重，却让我肃然起敬。
文/徐源 王改(北京协和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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