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夫丨讲政治的钢琴家
这位盛产唱片的钢琴家似乎是一位愤世讥俗的隐士，他不开车，讨厌互联网，也不喜欢逛街，他甚至认为“三高”只不过是职业的卖艺者，他们为了钱而贬低了艺术和自己的天赋……除了知道他的几张精致优雅的唱片，我们对安德拉什·席夫似乎是没什么了解。通过以下谈话，我们可以了解一些在他内心深处一些鲜为人知的事。
在我们还没有坐下前，席夫捏了几下拳头，活动了十指，好像是要开始演奏前的准备。首先倒霉的是DECCA的那些监制们，席夫曾和他们共事多年，并全身心的投入唱片录制中。他最新的专辑《雅纳切克钢琴曲集》中包含了许多他在DECCA十年前录制的作品。这么做显然是出于完全的商业动机——把之前销售状况不好的录音捆绑到新的专辑中来促销。“但是他们消失了，或者是被去除了。没有哪个正常人会以一张新专辑发行后三周的销售量来衡量它的成功，好的音乐是能够持久的，不能以流行音乐的方法来对待古典音乐。”
席夫演奏《第二号法国组曲》
雅纳切克和巴托克是二十世纪的杰出作曲家，席夫对他们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他们也是反奥匈帝国传统的代表人物，并且他们进行音乐创作的素材是来自于民间音乐。“可惜的是我对雅纳切克的相识太晚了，我在布达佩斯的李斯特音乐学院时，那里的人几乎从不提起他的名字。那是因为在中欧仍然存在着这种愚蠢的歧视。这是由于他（雅纳切克）是捷克人的缘故。同样，捷克人也不承认巴托克的音乐。在匈牙利，我们不演奏安奈斯库（罗马尼亚人）和席曼诺夫斯基（波兰人）的作品——这一切都是沙文主义的后遗症。这一点同样影响到了演奏家们。我可能在伦敦，纽约和维也纳小有名气，可是在华沙和布拉格，没有人知道我是谁。”
当我问及他对李斯特音乐学院所持的个人观点时，他的回答相当轻蔑，“当初建设起这所伟大的学院的那批教授们如今不是去世就是退休了，要不就是去西欧发展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外壳而已。问题主要出在了缺少资金上。”资金短缺，席夫认为这也是匈牙利目前普遍存在的一个问题：不仅仅是缺少的问题，资金的流动也不合理。“在这里留下的珍贵的音乐财富已经所剩无几了，糟粕倒是与日俱增，我真是怀疑总有一天，连创建学院的精神也将不复存在。如今，每当我看到匈牙利音乐剧时，都不免起怀旧之情。现在的人似乎都被钱困扰着，这里充满了腐败的气息。”
如果他不是一个犹太人，是否会减少他对自己国家（匈牙利）的抨击？“当然，我不是一个无情的人，实际上我是很能宽容的，但是我不会忘记历史。我亲眼所见了在二战中，匈牙利人的暴行。”由于席夫是在匈牙利出生的犹太人而不是匈牙利籍的犹太人移民，二战期间，他的父母被杀害。现在他的怨恨表现在对匈牙利对当地普赛人压迫的不满上来了，“他们让这些吉普赛人在旅馆里拉奏小提琴，但是必须在陈列用的窗子里。”在匈牙利，极右翼种族主义分子活动日益猖獗。
在二十二年以前，席夫从匈牙利流亡到了美国，他没有加入美国国籍。“当时没有人告诉我要申请美国公民必须在美国居住满五年，这对于一个要四处活动表演的钢琴家来说似乎很难做到。”后来他加入了奥地利国籍，因为有朋友向他建议，申请奥地利公民比较的容易，当地政府有特殊的政策为流亡的艺术家、科学家提供庇护所以供其发挥自身的才能。
当问及什么事件对他产生的影响最大时，他回答说是奥地利自由主义者运动所产生的影响，以及那些一直对此保持沉默的奥地利艺术家们，在谈话中，席夫回避了直接提起具体的人名，但是听得出来，他指的是阿尔弗雷德·布伦德尔。“那里音乐界的气氛让我感到非常的失望，没有一个音乐家敢站出来表示支持这场革命运动，相反，大量的演员勇敢的站起来抗争，可惜由于语言的隔阂，使得它们的名字在非德语为母语的国家鲜为人知。而音乐家是具有一定国际形象的，这也赋予了他们责任。如果连阿诺德·施瓦辛格这样的猛汉也站出来表示抗议，那么音乐家也不应该在一边袖手旁观，除非表示他们对现状还是比较满意的。”
由此可见为什么席夫经过和主办者一番交涉后，忿忿然的决定取消了原计划在最近在萨尔茨堡举行的音乐会了，他坚持在节目中安排一个关于反对种族歧视的政治声明。这样的要求在美国和英国是很能理解的，然而在奥地利，事情就没有这么容易了。“我在维也纳的朋友们——我曾经所谓的那些朋友——都站在反对我的立场上，我在上流社会成了‘不受欢迎人士’。在萨尔茨堡有人说我这么是做给那些没有站出来参与运动的音乐家们看的，我承认，但这并不表示我错了。每个人都有说出自己想法的自由，可事实上，人们并不喜欢这么做。在这条战线上我感到十分的孤独。”说到这里，席夫非常尴尬的笑了几声，“不管做什么事，要是有更多的志同道合者，完成起来一定会更加的顺利。”
接下来话题开始回顾到历史，贝多芬是一个不关心政治的作曲家吗？这简直荒唐，这么问简直是对贝多芬一点了解也没有；让我们再来看看巴托克，他为反法西斯而不得不移民到美国；在雅纳切克的钢琴奏鸣曲中也无不体现出对当局政府强烈不满的情绪；他还特别提及了在布尔诺大学一群学生团体为支持一个说捷克语的大学而举行了示威游行，结果导致许多学生被校方开除。他认为作为一个艺术家，总要有自己的立场。
当谈及到他自己的一些作品时，他的情绪才开始缓和下来，口吻也不再那么猛烈了。最近出版的有舒曼的钢琴曲，和贝多芬，巴赫早期的一些作品。“我对李斯特的印象很糟糕，但同时我又承认他对作曲的天赋。他年轻时像是一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老了又成了一个性格孤僻的隐者。这就好像是一个一贯爱说慌的人，说了一辈子的假话，最后当他说真话时，一些都为时过晚了，他的音乐就是写照。”
当我问到是什么导致了席夫与其他钢琴家有如此大的不同之处时，他竟然感到奇怪为什么我会这么问，为什么钢琴家也需要分门别类？从而加以区分。就像是杂技演员还是芭蕾舞演员呢。“你可能会以我这么说是为自己不能胜任某些作品而找借口，就像是格多夫斯基练习曲，其中很多地方我无法演奏出来。我不认为这是我的不足之处，就像是瓦洛多斯和安德鲁·哈默林，这么伟大的钢琴家，却无法完成贝多芬的作品，我想原因只有一个，当一个负责的演奏家发现一类作品并不适合自己，便宁可放弃而不愿为了某些原因而勉强撑下来。”他还提到钢琴家大致可以分为力量型和抒情型，把这些钢琴家混为一谈的加以评论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他还以“留声机唱片推荐”为例好好的发了一阵的牢骚。
“在这些奇怪的日子里……”席夫先生开始作总结了，“真是让人不可思议，五十年代里没有哪个神志正常的人会把一个自由主义者当成一名古典艺术家，而今，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奇怪似的。”同样是如此奇怪的一个人——席夫：愤世讥俗却又老于世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