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梵志登成为国际上最受关注的指挥家之一，在国内他也是特别有人气的一位指挥。现场聆听梵志登的音乐会，你不难明白他为何能收获这样的人气——2019年12月21日，他指挥上海交响乐团，在上交音乐厅演出周天的新作《九成宫》、柴科夫斯基的《洛可可主题变奏曲》，以及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曲目也带着指挥家一贯以来偏向保守、却诚意十足的特点。
周天作为上海交响乐团2019—2020乐季的驻团作曲家，其作品最近连续演出。《九成宫》的篇幅不长，演奏时间不到10分钟。作曲家自己介绍，他写该作的灵感来源于清代画家袁耀的《九成宫图》。画作并非临摹实景，而是根据杜甫的《九成宫》诗创作的想象之作。周天表示，他的目标是用大型管弦乐队的语言去描绘“古老的极乐世界”。该作的音乐语言确实较为传统，由现代乐队表现幻想式的中国古风，可说是相当典型的形象了。但与此同时，作曲家还加入效果非常刚劲、近乎骇人的打击乐。它们在着意描绘的祥和之音中兀然出现，更让人错愕。对照《九成宫图》本身来看，或许这是投射出原作中对于山脊比较有力的画法。
梵志登与上交力求精细地呈现这一古风幻想之作。而之后的柴科夫斯基《洛可可主题变奏曲》，可说是19世纪末最著名的复古风杰作之一。大提琴家赵静的演奏有着品位出众的音色，完全不强迫乐器发声，声音的传送却很不错。这是颇为不易的，因为大提琴与乐队合奏时，由于乐器本身的音域较低，为了避免独奏无法突出的情况，有时演奏者会不知不觉额外用力。赵静却拉得很从容，句法自然，一点没有夸张的弹性处理，技巧性段落足称畅快，静谧的长音控制甚佳，情境十分动人。然而这样出色的音乐表现，同梵志登对于乐队的精密控制也是息息相关的。
如前所述，大提琴的音域较低，因此哪怕是同钢琴合作时，钢琴家都需要注意控制音量。现在人们听唱片较多，往往不太容易体会现场这种层次感的困难。钢琴作为一件乐器，其控制尚且很需要心思，一个大型乐队就更不用说了。梵志登却处理得有的放矢，精美的音色体现出老柴复古风格的本愿，另一方面自然也证明了指挥家的锤炼之功。上次听梵志登指挥门德尔松的小提琴协奏曲，感到他赋予乐队相当的强势，将全曲带入交响化的布局，独奏小提琴仿佛是其中一个最突出的声部。对照本次的“洛可可”，我们会发现上次那样的处理固然来自指挥家的诠释，但也是由于乐器本身的差异所造成。小提琴天生的嘹亮不易被遮掉，而面对“洛可可”中的大提琴独奏，梵志登就着意将乐队组织成为一个精美的框架，让独奏家放心自在地游弋其中。
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毫无疑问地成为全场的重心。可以说，该作强烈而新颖的风格让它仿佛永远是一部新作品。与此同时，演奏该作所需的高超技艺也使它成为最困难的作品之一。自《春之祭》问世至今，一百余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乐队演奏技巧有了很大的进步，但它仍是极为难演的作品。用伯恩斯坦的话说：“它有着古往今来最出色的噪音、最出色的不对称性、多调性、复节奏等等。”换言之，指挥家需要同时把握如此多层面的复杂性，《春之祭》由此成为古往今来最具挑战性的乐队超技作品之一。梵志登作为乐队训练专家，他对该作的演绎首先立足于技巧层面，在最为狂野复杂的高潮段落，也力求体现出对不同细节的关照，哪怕事实上它们不可能被一一听清。
同时非常自然地，指挥家追求将技巧性的风格带入深层之美的表现。在这里，它几乎是一种可怖的美。作品开头刻画出十分细腻的音色层次，而当声部的密度不断增加，指挥家也几乎是死死控制着层次的表现。“春之回旋曲”是极好的体现，整体钝重的音响中，分部的层次依旧耐人寻味，由此将原作的扭曲美感刻画到极佳。而在某些强度最高的段落，譬如第一部分结束时的“大地之舞”中，梵志登一方面将音响的密度推至极限，另一方面仍旧能在节奏中保持一份细微的律动。演奏效果有着让人窒息般的压迫感，却终归是在音乐性的层面体现，并无真正的僵硬。这样的演奏事后回想起来，依旧让人感觉十分过瘾。
文 | 张可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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