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主义作品到底难在哪里？

每个学钢琴的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莫扎特很难。但是，事实上很少有人会说出来莫扎特到底难在哪里。而对于学小提琴、长笛、单簧管、双簧管、大管和圆号的朋友来说，莫扎特差不多也是他们的一生之敌。同时在学习过程中还会遇到海顿，贝多芬和舒伯特。没错，舒伯特是公认的浪漫主义作曲家，但是他的作品依然还有较为深刻的古典主义烙印，甚至连门德尔松的很多作品中都会显示出莫扎特的影子。

那么古典主义的作品到底难在哪里呢？

以钢琴为例，很多人都说莫扎特很难，但是莫扎特又是大多数人在少年时代甚至童年时期就接触到的音乐作品。有些人讲，莫扎特对孩子很简单，对大师很难。因为孩童对于莫扎特的音乐不会有过分的想法，简简单单干干净净，反而会让人觉得比较舒服。但是对于很多人，也包括孩子，莫扎特总是给人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至于海顿，这种不知所措就更加夸张了，除了贝多芬里面一些情绪化比较强的音乐，莫扎特、海顿和舒伯特的作品中给人用来发力的地方似乎很少。所以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这个音乐该怎么办，该做些什么，该怎么去演绎。这其实也是很正常的反应。

在我留学的12年中，我基本上时时刻刻都跟古典主义在一起。早期学钢琴的时候，莫扎特、海顿贝多芬就从来没有跑出过我的练习范围。后来学指挥了也一样，基本上没有哪一年会不学莫扎特或者海顿的作品的。开始的那种无力感在坚持学习了8年以后，终于逐渐的散去了。无论是作为一个钢琴演奏者还是作为一个指挥，莫扎特、海顿、贝多芬、舒伯特对我来说都没有以前那种深深的恐惧了。当然，对我来说也并不简单。

很多人讲，古典主义作品需要很细腻。其实所有的音乐想做好都需要很细腻，李斯特、拉赫玛尼诺夫也需要很细腻，也可以很细腻，只是这种音乐稍微粗点也不太影响人去倾听罢了。我们感觉古典主义的东西需要细腻，是因为古典主义的音乐作品在音响上没有哪种过分复杂的和声和织体，对于每个人的耳朵来说这种作品就像一汪清水一样，一眼可以看到底，因此这种作品对于失误的容忍度其实特别低。对于我本人来讲，我也最不愿意去听古典主义作品的音乐会，除非演出的这个人是我非常信服的音乐家，否则这个过程就像去垃圾站附近去吃饭一样让人不舒服。

古典主义作品的困难与巴赫的作品类似，就在于古典主义作品也需要演奏者把谱面“读懂”，这个读懂可不是识谱那么简单，而是清楚的了解音乐的结构需要怎么去处理，哪些地方需要加上一定细微的力度变化，哪些地方需要把握音乐运行方向，而且古典主义的作品比起巴赫来说在织体上更加简单，很多时候就是简单的伴奏音型加上一个旋律，这种东西真的是最难演奏的东西，因为如果不能把整个音乐的走向、每个伴奏音型中每个音的音响情况和旋律与和声的配合把握得详细准确，那么这种作品简直就是演奏者的杀手，因为弹不到两句，听的人就会觉得厌烦了。

就比如这个视频中的第一首莫扎特的回旋曲 。可能能弹下来的人很多，认真学钢琴，能够达到6级以上的水平应该都能弹下来，但是，能弹到这种水准的真的是极少。从实际角度来说，这个莫扎特多少有点夸张，但是，从实际演奏的情况来看，精准的控制和对于伴奏音型的准确规划，精准的力度对比，这个真的是非常值得我们学习的。再比如下面这个视频：

里赫特在伦敦的这场音乐会里面的几首莫扎特的奏鸣曲真的是演奏得出神入化。

这些看上去简单到爆的作品，恰恰需要最精准的控制力，和最有天赋的音乐表现力。要说的是这种音乐表现力可不是简简单单的认为这个音乐是快乐的或者悲伤的这么简单，而是通过读谱准确了解音乐应该如何运行和流动，把黑白相间的乐谱变成鲜活的音乐的这种能力。这需要演奏者对于风格的绝对把握和对作品整体的认识能力。对于很多只会抓旋律的演奏者来说，弹好古典主义作品的可能性基本上小于等于0。因为仅仅依靠旋律是弹不好任何音乐作品的。即使演唱歌曲，想要有最好的效果也需要有一个好的艺术指导帮助渲染气氛和色彩。想要演奏好古典主义作品，不仅需要制定好一个精确的演奏计划还需要准确的把握住每一个乐句的分句方向，把握住每个结构中在和声和调性上的走向和变化把整个织体规划配合好，在这个基础上更需要在乐器上精准的控制住声音和每一个声部的音色，这也是为什么好的古典主义协奏曲或者奏鸣曲的演绎都是很难得的，因为这要求每个参与演奏的人对于一首作品的风格上都有很深刻的认识，才不会让整个作品因为某个声部比较拉胯而毁掉整个演绎。

就比如这个莫扎特小提琴协奏曲，虽然那个时代的莫扎特和我们现代对莫扎特的认识不完全一样了，梅纽因当时也不是最好的状态，但是整个作品演奏得还是非常棒的，虽然有个别地方在精准度上不是特别的好，但是从整个音乐的配合上，就比如那个慢速的引子中间一段和声色彩的变化，乐团和独奏就配合得非常好，这种东西，是排练很难排出来的东西，恰恰是大家都了解、都清楚、在配合中准确的合作出来的产物。

我们经常会喊莫扎特难，是因为大多数音乐家都必须面对莫扎特。很少有人喊海顿难，是因为用到海顿的时候比较少。其实海顿在我看来比莫扎特更让人头疼。海顿的作品在音乐细节上，幽默感上都不逊于莫扎特，对于演奏者的考验有时候比莫扎特还大。就比如这首作品：

Sonata in C, Hob. XVI-48 - 1. Andante con espressione.mp00:0007:52

这首海顿的奏鸣曲第一乐章不仅仅是个慢乐章，而且写得非常有趣味性，有幽默感，有不同的对比，更重要的是，这首作品，把节奏和速度演奏的精准才能最有效果，这使得所有夸张的胡来都成为演奏的敌人。所以这个乐章在音乐上想让人觉得有趣是非常考验演奏者功力的。

至于海顿的交响曲，那简直是训练乐团音乐想象力、演奏能力和诠释能力最好的东西，可惜我们国内用海顿训练乐团的情况很少，我在学校曾经尝试带学生排练过海顿的第101交响曲，其实效果还是不错的，但是真的是举步维艰，因为学生们对于如何演奏古典主义作品基本上就是七窍只通了六窍，而且对于乐器声音的控制能力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在这种情况下，教他们海顿的交响曲真是一种自残的行为。

古典主义作品中只有贝多芬看着略微简单点，但是注意，也仅仅是看着简单点。因为贝多芬的作品已经开始有很强的个人情绪在里面了，因此很多音乐个人的感受是比较明显的，因此贝多芬的音乐中有时候会没有海顿和莫扎特那种依靠音乐本身来表现的情况。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贝多芬的音乐就容易。贝多芬的音乐虽然有特点，但是那个特点就是那一小段，还有很多很多的段落和海顿莫扎特一样是依靠音乐本身来表现音乐的，而不是人的情绪。就比如《悲怆奏鸣曲》的第二乐章：

Beethoven: Piano Sonata No. 8 in C Minor, Op. 13 "Pathétique" - 2. Adagio cantabileEmil Gilels - Beethoven- Piano Atmosphere

还有舒伯特A大调奏鸣曲的第二乐章：

Sonata In A Major D 959: 2. AndantinoWilhelm Kempff - Schubert:The Piano Sonatas

这种音乐虽然也有很人性化的情绪，但是更多的还是古典主义的那种音乐自身的自然流露，这些乐章在演奏中往往不是因为演奏者没有情感而演奏得差劲，而往往是因为演奏者太想表现自己的情感反而把一切都搞砸了。所以古典主义作品最难的地方就是所有音乐需要演奏者深思熟虑去设计去安排，但是却要用最自然的方式表现出来，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非常非常困难的。

古典主义作品对演奏者的运动技术要求其实很低，除了贝多芬有些确实很坑的片段，莫扎特、海顿基本上没有太多在纯技术上演奏起来让人想上吊的片段。但是古典主义作品对于一个演奏者在音乐上的理解力、想象力和对乐器的精准控制能力上有着变态的要求，这也是为什么每个演奏者看到古典主义作品都会如临大敌，因为在古典主义作品这个照妖镜面前，真的是能看出来谁是真懂音乐、真的懂演奏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