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们可以给他取名叫韦勒克，或者沃伦。都无所谓，无论哪一个名字都跟我们的虚构英雄那么贴切，又那么的无法相融。
无所谓。我们的虚构英雄一直是这样，无所谓。我们应该给他取一个最深奥的中国名字，就称为“他”。
三
他自己觉得他是一个英雄。至少在很多时候，他会想。想成为一个英雄。
他希望有一个壮举。杜拉斯说，男人都想参加一场战争，一次打猎。他希望他曾是李广部下的一个士兵，去取匈奴冒顿的首级。他希望和霍去病一起出征。在国家危难的时刻，抵抗金兵南下。在1840年，站在国家的炮台上，杀死那些无耻的掠夺者。或者在1937年，游荡在江南的群山里，一举消灭那些毫无人性的日本鬼子。哪怕是举着一柄剑，在敦煌拦下斯坦因和维希和盗窃的车子。
他总是这样幻想着。似乎得到了很多人的赞许，是他自己。只有他一人在欣赏自己的梦。
他只能回忆起幼年时，用木头削成的一把长剑。他佩带着这个图腾一样的符号，赶着一头年老的耕牛，游荡在青草丛生的乡野。想起这些，他会欣喜，他曾有的豪情，要杀掉那些像鬣狗一样的最无耻的小人。这又令他发怒，他觉得可耻。拿着木剑，仿如一个逍遥撞骗的道士。他觉得幸运，没有穿一袭长袍。
四
他以为要寻找敌手。最终发现，敌人总是不期而至。
他以为他会有很多敌人，多得要让他站在蜀道之上，一夫当关地慢慢斩杀。或者像项羽那样，指望学万人敌的剑术。最终发现，他只有一个敌人。
这个敌人，他想了很久。
这个敌人，他看不清。后来，他看清了。他并没有用哈勃太空望远镜。可是，他仍然觉得不够清楚。
五
我们的虚构英雄发现，他唯一的敌人，名叫生活。
有时觉得不止，还有很多小人，还有很多疾病，有老死，有不公。这些都是那唯一敌人的帮凶。
六
他的这个敌人，又是他的朋友吧。他想。
他必须跟他相处。他不能杀死他。敌人死了，我们就死了。
也许他这个敌人才是真正的英雄。跟英雄过招，那就是英雄。
七
他只有一件武器：一把正义之剑。
他只有一面旗帜：上面飘扬着自由的光芒。
英雄是孤独的，就像圣贤的寂寞。
他的朋友就像桑丘，看什么都很清楚。他唯一的勇气，就是为了他的爱情。
在普罗旺斯，在中国的杭州。在长满薰衣草和雏菊的美丽之地。
八
他想走得很远，可是他困顿在一地，总是。
每次出征，都结束在出发之地。他希望常胜，可是他投降。失败了，只有投降。
红旗漫卷，他总是空手而归。
只有爱情，他可以屡败屡战。
九
他观察他的敌人，热爱他的敌人。
等他看清了，他又不敢再下手。
平淡。他沉浸在厌恶的平淡里，无法自拔。然后老去。
十
我们的虚构英雄老了。只能像康德一样在湖边散步。
写古怪的文字。
十一
我们的虚构英雄渴望建立无数彪炳千秋的功勋，可是一事无成。
他终于有一天，决定要干成一件伟业。他还未出征，这次是真的要出征了，他却倒在了时间的脚下。
英雄必死。不死的，不是英雄。
十二
天空阴翳得就如一场葬礼，这的确是一场葬礼，埋葬了我们的虚构英雄。
只有我的悼词在天空中飞扬。仿如雨点，打湿了我自己的眼睛。
我们的虚构英雄，高举着自由的旗帜和正义之剑。
请我们都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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