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积雪寒冷，冷杉上的口粮已所剩无几。可是有一种山雀特别钟情于杉树。在喜好、习性与选择住所不同的鸟类中，如果有一种鸟专为冷杉而设，那就是煤山雀。它是护林人的朋友，最敏捷地帮助清扫森林，用尖利的喙清理树皮里的虫子，让这种冷峻的树木变得轻松愉快。很多时候，它在冷杉林里不容易看见，只有筑巢时，才见它在树顶忙忙碌碌。当天地转入冬寒，经验早已教会它：在树缝间备下储粮。这是森林居民的本能。松鼠、松鸦也都这样。为贮藏货物，它会担惊受怕，像吝啬鬼一样，每天上百次地前往粮仓，生怕小偷突然洗劫了家中物资。小雪节气到来时，我也想到了杉树。说不上是何理由，也许就因为天地阴阳闭塞、气候越来越冷的缘故。有一种银冷杉与冷杉相似，却不是同类。隆冬时节，这高大乔木依然绿意青葱，象征永恒的生命。在德国，有个习俗一直流传至今，在新住宅的屋顶放一株有花环装饰的冷杉，可以把幸运带给家人；举办婚礼的屋前种一株小杉树，象征多子多福。雪中的冷杉树 1828年（德国）
卡斯帕·大卫·弗里德里希（1774-1840）
银冷杉被许多民族看作是幸运树、幸福树。它的针叶光滑柔嫩，散发惬意的香气。凭借这吉祥的形象，过去中国人让孩子睡在杉木摇篮里，祝福他们身体健康。幼时的我，也睡过杉木做的摇篮。有个印象是，父亲把草房翻建瓦屋时，跟木匠师傅一起聊天，第一次听到杉木的名字。可是没多久，父亲检查出肝肿大，病倒了。久病卧床七年多，家中红木雕花床、紫檀木梳妆台、五斗橱、樟木箱子……因为要给父亲治病，陆续转手卖给了别人。让我难受的是，被卖掉的家具不是父亲所有，而是母亲跟他结婚时带来的“嫁妆”。父亲年少从乡村闯荡上海学厨艺，战争打响被捉去当“壮丁”，说不清是历史和还是现实问题，从采石场接受改造回来不久就病了。所有努力没能救出他的命，最终还是倒下，兄妹4个刚刚成年才2个。因记着父亲说的杉树，后来知道我国建材约有1/4是杉木。偶尔会想，因贫病交困失去的家具，有哪样是用杉木做的呢？1992年3月10日，我国邮政发行了1套4枚《杉树》特种邮票。其中水杉是我国特产，第四纪冰期后，其它同属的种类都灭绝了，所以它被称为“活化石”；银杉仅生存在中亚热带狭窄、孤立的悬崖或壁缝中；秃杉在上世纪30年代末，由法国裸子植物专家最早采自云南贡山；百山祖冷杉则被列为世界亟待保护的濒危植物。冷杉作品年代未知（俄罗斯）
伊万·希什金（1832－1898）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周南·汉广》
遍览255种、500余次提到的诗经植物中，唯有《汉广》说到杉树：年轻的樵夫钟情于一位美丽的姑娘，却始终难遂心愿。面对浩渺江水，他唱出一支情思缠绕的歌：南山乔木大又高，树无荫凉不可歇呀。汉江之上有游女，想去追求却不能呀。对“南有乔木”的解读，普遍称高大树木，到底什么树却不清楚。我认同胡淼对《诗经的科学解读》，认为乔木所指是杉木。这是否太主观呢？橡树、松树、柏树和桦树，还有北美山杨树，原产非洲的猴面包树等等，都是高高大大的名贵乔木。同样，《汉广》描述乔木“不可休思”，表明它虽然高高大大，却没有荫凉提供人在树下休息，这正符合杉树的特征：上面树冠小，大枝斜展，小枝下垂，枝叶稀疏。在2、30年内，年轻树冠长成狭长的尖塔形，但几乎没有阴影。一幅出自德国植物学家奥托·威廉·汤姆（1840-1925）的手绘杰作《银杉》，有更多精美细节展示。如此高大杉树，却无法在树下躲避烈日的烤晒，诗人恰好用来形容有了心上人却无法得到的感慨。银杉（德国）
奥托·威廉·汤姆（1840-1925）
杉科有柳杉、水杉、北美红杉、巨杉、密叶杉等8属12个树种，也有说10属16个树种。大多数冷杉树有像圣诞树一样的尖顶，范库弗岛上最高的冷杉树约有90米。有时单独一种冷杉就形成森林。加拿大和美国靠近湖泊各州的香脂冷杉散发松树香皂的气味，其“加拿大香脂”是用于光学仪器最优质的胶合剂，特别适合固定显微镜的载玻片和盖玻片。像冷杉一样，北美洲北部和欧亚大陆的云杉，也常由单一树种形成广袤森林。它高挺笔直，呈尖塔形状。欧洲最高的本地树种，是产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东欧和阿尔卑斯山脉的挪威云杉，颜色极好看，有红色和黄色，是圣诞树最初的发源地。圣诞树为纪念2000多年前耶稣基督诞生设立，而挪威云杉搬进室内用作一年一度节日装饰的起源要古老得多。研究人员最近在瑞典山区发现一株挪威云杉，认为它已经成活了9500多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英国大面积种植北美云杉，在它老家美洲西北部，可长到80米高。云杉 1914年（俄罗斯）
齐内达·塞莱布里阿库娃（1884-1967）
铁杉树散布在喜马拉雅山脉由低到高的区域，甚至在海拔3000米的地方看见它，台湾、日本都有。它高大、深绿，有像云杉一样的针叶，反映出北美洲和亚洲北部之间的历史联系──横跨太平洋的桥梁借助生命的力量建造起来。其中有些像美国东部的红豆杉一样矮小，生长缓慢，时常被修剪成矮树墙。红豆杉在中国、墨西哥、加拿大有较多树种，而欧洲只有一种红豆杉。它是古代人心中永恒的象征。作为上古神树，它与墓葬仪式结合，守护亡者，象征不朽。中世纪的信徒们相信，红豆杉有能力让教堂免遭雷击。有一种说法，红豆杉的树叶可吸收腐败尸体而产生有害的疫气。英国大不列颠岛上的威尔士人，把用红豆杉做的小木片称为“预言木”，德鲁伊人则当作“知识之匙”，布列塔尼人把它带在身边，保护自己免受精灵的侵扰。一棵老红豆杉树干 1888年（荷兰）
文森特·威廉·梵高（1853—1890）
伦敦Helly Nahmad画廊藏
紫杉树被认为是红豆杉属中自成一科，原产英国。一直以来，英国人视其为哀悼的象征，习惯在湿冷阴暗的教堂后院看见它。莎士比亚笔下6次出现的紫杉树，都与死亡有关。在《第十二夜》中，小丑哀伤地唱出：“为我罩上白色的殓衾，铺满紫杉。”帕里斯则在《罗密欧与朱丽叶》中说：“你到那边的紫杉树底下直躺下来，把你的耳朵贴着中空的地面。地下挖了许多墓穴，土是松的，要是有踉跄的脚步走到坟地上来，你准听得见。”这首《月亮与紫杉树》，同样是死亡哀歌。父母均为教师的普拉斯，8岁失去父亲，她和弟弟由母亲抚养大。当母亲第一次告诉她父亲的死讯时，她决然说出“我不再与上帝通话了”。从此不断在诗中歌吟死亡，也曾多次试图自杀。24岁获得大学奖学金，赴英国剑桥留学邂逅了英国诗人特德·休斯，两人立刻坠入情网，并于当年结婚，还育有一子一女。没想到最后一次在伦敦寓所自杀成功，年仅31岁。想到自然万物中，那么多珍奇的长寿树种都会面临死亡的风险，人生本来匆匆，还过早打碎了脆弱的玻璃杯，实在痛惜。遥想一亿年前，当气候比较温和、开花植物长得生机勃勃的时候，整个南美洲、欧洲和亚洲，红杉树的树种要比现在多12种。大约450万年前的始新世，那些红杉树甚至生长在遥远的北部，现在加拿大靠近北极的地方，只差10到15摄氏度就到了北极极点。后来，在“冰盒效应”影响下，全世界开始变冷。到更新世，其它属种都差不多灭绝。而现在，北美红杉树已减少到只有一种，即生长在加利福尼亚和俄勒冈洼地里的西部海岸红杉。和水杉一样，巨杉属也曾拥有许多树种，现在只剩一种巨杉树。它原来在北美地区广泛分布，对火灾有极强的适应能力，通常只有在大火过后才繁衍后代，以确保每次火灾后，仍能够成功地创造出一片片新树林，可达千年树龄。而现在孤零零一种，且生长在条件苛刻的狭小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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