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不想探究某人混乱的私生活 ll 徐 辉

图片：黎明的酒杯

［诗歌］不想探究某人混乱的私生活

本期作者： 徐 辉

一张1987年的中学毕业照片

记得那天的太阳光格外烫人，刺眼

几乎每个人都略显生硬地侧着身子

在这张长长的黑白照片里

已经没有一双眼睛能再与我对上暗号

没有一张嘴能够在照片里

向我发出一声同去同去的嘘声呼唤

在那个几乎每个人都在闷头

搬挪凳子椅子，木头和木头挤撞出

各种声部与杂音的正午

只有一台平行移动的宽幅照相机

带着肃穆的表情，抹平了所有声响

棱角，立方体和鲜活的色彩

与我们同时聆听口令，屏住呼吸

一切都被压平在一张照片里

数十年来也几乎没有变色

黑仍旧是黑的，白也还是白的

但我终于发现了一些重要的人

坐在角落里一直被我忽略

一些曾经活蹦乱跳的人

现在，早已经离我们而去

一道很大的皱褶透露出它

被折叠在箱底这数十年的灰色经历

时光像那天的黑白宽幅照相机

那个青春灿烂的时期

被扫描成一个平面，现在看

竟然是一种黑白难分的凝重和沉郁

好像每个人都已经在下意识

模仿一种数十年后的奇怪表情

而找出各种理由耍赖，卖弄丑态

把整条走廊都弄的吱吱扭扭的椅子凳子

被坐着的，露出一条单薄的短腿

被后排男生分个头一层层踩着的

都已消失在那天毒辣又黑白分明的阳光里

统统掉进了老照片里倾向于黑色的部分

没有人会料想到它们后来的去向

连那一大片透明，深刻的白也想象不到

已经没有哪一只屁股再经得起它

能硌死人的间距和硬度

而且从这张老照片里爆射出来的光波

足以将那天和今天统统致盲

让你再也找不出，在拍摄计划里是

多余的，却是我们私下里商量好了的

要预留给如今的那部分细节和密码

尽管我仔仔细细地查看过了

每一只扣子，衣领，衣袖和衣襟

不可描述的黑，与布满皱褶的白

却也只剩下照片上面那行醒目的大字

一个刚刚被挖开的深邃的黑洞

把我们统统召回到1987年的某一天

那里曾青砖碧瓦，多少寒酸的少年却鲜衣怒马

 

魔山夜雨

夜雨是一本令人欲罢不能的书

像我正在捧读的《魔山》

山上的人一天六次测量体温

地下的雨和天上的雨

如同山上的人有别于山下的人

像爱克斯光一阵儿噼里啪啦

剥下了西服，人皮和肉

下雨的声音里只剩下一本书

一副漂亮的骨架

而偶感风寒

或肺结核，是闲适和臃肿的

都迫切需要卧床休息

像我还在阅读着这本《魔山》

没有一段是出人意料和诱人的

却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欲罢不能

只是间或逗逗我的猫儿

那是夜雨里一小阵儿的间歇

如同晚归的汽车在夜雨中探出

反衬出雨幕的一束白光

像我粗浅了解的暗物质和量子纠缠

如果我是雨我将无法理解这白光

如果我是光也许会惊讶地发现滴滴答答

敲打着我穿过我的竟然是这样一种液体

不可理喻的存在像总是

似是而非的天气预报难得的精准

雨和暴雨都从南方来到了东北

像我的阿赖耶识里蓦然递出来一把钥匙

我四处打量的也许只有我自己

在夜雨穿过的《魔山》上原来人的

每一种再平常不过的言行都

那么有趣

陌生。

菘高

大雅过后，歌颂和赞美

是一件令人难以启齿的事情

像时涨时落的鸭绿江水，深具两面性

绝不是要直抵源头接连天际

它一遍遍煞有其事地溯洄

只是体现为一种十分轻蔑的荡漾

不过是要给渐死的心一场场空欢喜

再不会有波涛一般的赞美

哪怕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地跟随

你们曾热烈描绘的峰峦之巅

在恍惚中忽涨忽落

一会儿雄起，一会儿塌陷

大雅后，此起彼伏的山头

看起来高深莫测

一江水明明无比正确地汹涌

却如同一件僵硬的雕塑

滩涂上，一群呆如木鸡的的江鸥

早已无可置喙

 

精分患者笔录

今遵医嘱，做此记录

停药后第三天，太阳不见了

然而我很少会这样不觉羞怯地

对我个人进行观察和描述

哪怕天气已有一点凉意

就像，假如让我说实话

而不是察看舌苔，且使用听诊器

我就会如实坦白

是的是的，我一直不喜欢自白派

我不喜欢他们把私家车

宠物狗，煤气阀

乃至自己的乳房发育，初潮

痛经，性幻想和其他隐私

统统带进诗里

或者说，在我看来

这就是假借诗的方式

出卖那个叫做“我”的老友

我和“我”，一向都是这么

不喜欢被彼此窥探

我更想，像这几天消失的太阳

那样蹲在乌云后面

偶尔对神交已久的一位

忘年交，或干脆就是个过路的人

掀开一点窗帘，吐吐舌头

也许我顶多接受，像躲在浓云后

那样去观想我自己

在我和他人的想象之间

只有时断时续的雨水

无所事事的下雨天和连雨季

有时可以无限接近

雨水和一个人的脸

都那么清晰地紧贴着窗玻璃

也更可能会无限远

甚至如时空穿越

一个从天而降

一个躺在八楼人家的沙发上

每当以眼见为实

或试图追究自己

我就会失眠，连续做同一个古怪的梦

梦里，那个很像是我的人

（或者梦就是这么安排了角色）

他情愿或不情愿的遭遇

窥探或被窥探的，那个总要

自命不凡的坏家伙

究竟是我们中的哪一个

这些悬疑总是孤芳自赏，悬而不决

像雨水和时钟

几乎是无因果地嘀嗒着

于是我们心照不宣

却又不得不合二为一

哪怕用平行世界的观点来解释

我又有何能说得过去的心理

要与他在身心上突然融为一体呢

我常常，为在梦里经历他的经历

而夙夜难寐，满心不痛快

不想这样子去探究

其实与我完全不相干的

某个人的隐晦心理，混乱的私生活

以及所有在面孔上

很像我在这个世界上所见过的人

他们在梦里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一向低能的，可能会变得做作虚伪

原本矜持的姑娘也许会突然掏出

让人不能一下子接受的豪情

另外还有许多绝不会出自于我

却又不得不接受它

成为我们在梦里共同际遇的事情

我不得不像这两天的空气一样

平白无故一会儿变得潮湿

一会儿好像又被什么看不见的暗物质

黏连着，甚至不得不发出异响

我实在是太难以接受入侵和被另外

一颗太阳侵入的感觉了

我不喜欢他带来的另外的乌云

我们对下雨天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我不喜欢这样子笔录，冷眼瞧着自己

虽说这才是

我们中不乏幽默感的某些人

正在炫耀的方式

正像我不得不接受

梦里的一切安排

除非我奋力挣扎着，让自己惊醒

之后圆睁着双眼

盘腿呆坐在淅淅沥沥的夜雨声里

（当然，我亦不十分清楚

梦里那个我是否也接受了我的停药反应）

亲爱的你，雨大夫

或者是另一个你，云大夫

这就是我停药后，这些天的遭遇

除了我和乌云，太阳之间的譬喻

其他事情，如果不是借用诗歌的方式

在我看来就根本不值一提

远不如一场雨，还在下着

那么令人惊奇。远不如一首诗

刚刚出炉，冒着新鲜的热气

空荡荡的三院走廊里只留下患者，还沉浸在

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虚拟语境里

 

试临摹轴心时代的一天

那天聊完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已是春三月

佛陀手捻一枝金色婆罗华，瞬目扬眉

比丘中有人破颜一笑

他为啥笑

那时谁也没去求证

反正草地上阳光刚刚好

而谈话结束了

一朵花更不会立文字

大家伸伸懒腰

席地而坐

说起色不异空

草没有反感

大家就又谈起空不异色

那时即便没有觉悟

肉眼也看得见

精精怪怪的异兽

像什么麒麟，九婴，孰湖和

独角兽，重明鸟啦等等

有趣的物事还有很多很多

连每个人的烦恼

也都能时时生出几颗菩提

凡心里也还装着三千世界

正如这一天

拉着街坊和行人聊天的

老邻居苏格拉底

一起交谈的人有皮革匠，浮雕工

陶器店老板和无业游民

而在这一天的东亚

有一群很像刍狗的人在围观

一个被称为老聃的人

在函谷关溜牛

老子像一棵板栗树，咧嘴时

有一个讲的是一口河南话

道可道啊，名可名

他的话里有话

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恁记得是非常，非常啊

佛陀继续敷座而坐

在苏格拉底和老子中间

和众比丘聊天，晒太阳

食时著衣持钵

入舍卫大城乞食

夕阳西下，老聃骑着青牛

辞别一毛不拔的杨朱

溜溜达达出了函谷关

苏格拉底的老婆则过起了泼水节

一个时代的零时到了

耶稣背着十字架走向苏格拉底

达摩一苇渡江行游中土

用背影种下一长串葫芦

一直延伸到不识字的六祖慧能

而在东西方的中间地带

人们藏起了琐罗亚斯德

接过一朵叫做伊斯兰的花

尼采借彼之名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①

那晚，悬空的月球好似一个细胞核

内有染色体交头接耳，与人间道路以目

注①：查拉图斯特拉为琐罗亚斯德的波斯语译名。

 

纪念一个人的2019

2019，一只蝴蝶扑开了窗棂

原来，我们家新买的二八自行车

还停在窗外

用稻草和石头垒成的堡垒，木头枪，钓鱼竿

和田野里的春天夏天，也都在窗外

这只名叫焦虑的蝴蝶

让我在人群密集时坐立不安

唯恐错过了，在水塘边的黄昏

在草丛里的光速飞奔

我们还一同

认识了一个叫做抑郁的姑娘

我们在堡垒里躲避着流弹

在春雨中寻找荒芜

在大雪中寻找梅花瓣一样的蹄印

在令人晕厥的暑热里

发现一只叫做“多多”的猫咪

它有人一样的望着窗外的背影

它的孤立和陪伴

摇摇晃晃着，在鸭绿江边的秋天里

我们好像一同穿越到了童年和

少年，青年，成年，像重新再长一遍

去和他们面对面

在文拉法辛医生和阿普唑仑护士

每天的注视下

我们在惊恐躲避，焦灼等待后

握手，拥抱，散步和交谈

整个2019年，霞光里独行的完美主义者

在空无一人的水稻田里

试着像一个刚刚拔出智齿的人

那样表达自己

一次次扔掉那把百发百中的木枪

简介：徐辉，男，70后，辽宁丹东人。曾用网名：一剑。诗作曾发表于《诗潮》《诗林》《扬子江》《星星诗刊》《诗歌月刊》等。

投稿诗人须知

1、来搞请注明作者署名，没注明作者无法采用。并附简单文字简介。

2、诗歌文本格式，可邮件正文和附件均可，不可图片方式。

3、由于编辑时间有限，对投稿邮件不能一一回复，望大家谅解。

4、凡是投稿作品，均视为原创授权发布。如有版权纠纷和本号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