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申府访谈录》，舒衡哲著，李绍明译，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1年3月版，18 .00元。
范旭仑 学者，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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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三年，钱默存作《谈交友》，云：“真正的友谊，是比精神或物质的援助更深微的关系。蒲伯（Pope）对鲍林白洛克（Bolingbroke）的称谓，极有斟酌，极耐寻味：”哲人，导师，朋友"（Philosopher，G uide，Friend）。我有大学时代五位最敬爱的老师，都像蒲伯所说，以哲人导师而更做朋友的；这五位老师以及其他三四位好朋友，全对我有说不尽的恩德；不过，我跟他们的友谊，并非由于说不尽的好处，倒是说不出的要好。“”五位“以张申府居首—温源宁、叶公超、冯友兰、吴宓其馀。
张申府1930年秋兼任清华大学讲师，明年专任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1932年9月3日为《大公报》创办《世界思潮》周刊（五十四期后改为双周刊），凡刊用钱文五篇。
《世界思潮》第五期中书君《为什么人要穿衣》：“本书为Jones主编《国际心解文库》之第十八种，1930年出版，当然非申府先生所介绍的"崭崭新"的书籍可比。”
《大卫休谟》刊于《世界思潮》第七期。“作者为文学批评家，除为休谟作详传外，并且编辑过他的书信集（此书张申府先生《新哲学书》中曾介绍过）。”《新哲学书》刊于《清华周刊》第三十七卷第十一期、第十二期，《续新哲学书》连载于《世界思潮》周刊，张申府于T he L etters ofD avidH um e条云：“本书编刊者去秋方出了一本休谟详传。这部书信集也足资对于休谟的了解。”钱文尾有张申府“编者按”二百馀言，谓“格莱格重视休谟重实际的根性，确是极是”云云。
张岱年《唯我论》刊于《大卫休谟》之前，张申府于文末作《编者赘言》：“由这篇短构也略见吾弟思想之精锐。与吾友默存同为国宝。”《大卫休谟》之后为张申府（未署名）《民族自救的一个方案》，评梁漱溟《中国民族自救运动之最后觉悟》，又云：“诚然，照我的青年朋友钱默存先生的解释，孔子很近乎乡绅。我相信这种看法是对的……上说默存名锺书，乃是现在清华最特出的天才，简直可以说，多分在现在全中国人中，天分学力，也再没有一个能赶得上他的。因为默存的才力学力实在是绝对地罕有。他新近对于孔子有一个解释，同我说过大意，我深感其创辟可喜。希望默存不久即能写出，交本刊发表。前期及本期已登有默存两篇书评，读者当已看出他写的是如何地雅趣深隽。”钱子泉1932年11月17日《谕儿锺书帖》：“叠阅来书及《大公报》、《新月》杂志，知与时贤往还，文字大忙。又见汝与张杰书，云孔子是乡绅，陶潜亦折腰，看似名隽，其实轻薄。在儿一团高兴，在我殊以为戚。”“孔子是乡绅”之未成章，殆沮于乃翁。常风《和钱锺书同学的日子》：“在大学第二年的第二学期，我们的西洋哲学史教师改为张申府先生，所以以后钱锺书和我常去拜访的教师就是叶先生和张先生。张申府先生经常买来新的西文书，他看了之后要写篇文章介绍，写好后总是请锺书代他送给《清华周刊》。当时在清华教授中，知道和了解钱锺书的人除了本系的两三位先生以外就是张先生。大约在一九三四年，张先生编《大公报》副刊《世界思潮》，在一篇文章中说：”钱锺书和我的兄弟张岱年并为国宝。"这句话并非夸饰之词……足见张先生预言之准确。“常凤瑑记忆不坏—尽管拖后两年。钱锺书1930年起为《清华周刊》编辑，两度任英文组主任。陈来《追忆张岱年先生》记张语：”清华有两个才子，一个是钱锺书，一个是张荫麟，张比钱早一些。钱锺书本来和我也有交谊，但五七年出事后，路上见面我和他打招呼，他不理，以后我也就不理他了，不高攀了。不过他太太还客气，五七年后见面还点头。钱锺书自己说在清华早年最得力的老师是张申府，他经常去看张申府，所以在张申府家他和我见过多次。解放后他请张申府吃饭，要我作陪，所以我还欠他一顿饭。钱锺书有些看法还是深刻的，解放后有一次他对我说，咱们是沾了理科先生的光，本来文科先生不要了，可是理科先生还得要，所以咱们都沾了他们的光了。“
《世界思潮》第十期刊登中书君《休谟的哲学》。《新哲学书》中曾介绍过《休谟之原人哲学》。同期中张申府《出版界》云：“《新月月刊》第四卷起由叶公超先生主编。公超先生的编辑政策就是益加寄重于书评，并以为书评乃是批评最适当的实践……此外，该志同期中，中书君也有一篇对于一本所谓哲学的小书的批评，也正是那个小册子应该受的批评。”钱评是《一种哲学的纲要》。
《世界思潮》第十二期张申府《编零》道及“默存见告”“英国那个唯心科学家甄思去年十月的一篇以宇宙的数学方面为题的演讲”。
《约德的自传》刊于《世界思潮》第十七期。张申府在《世界思潮》第二十九期《出版界》中说：“约德的名字，本刊与《新哲学书》中是已数数提及了。本刊并曾评论其四十自传。他的学问在质上诚然是无可说的，但在著作的量上，着实可观。”末句重申中书君的俊语“因为约德先生的著作，好比Falstaff的大肚子，它的量就是它的质”。
张申府《新哲学书》介绍的第二十二种是G asset的T heM odernT hem e.1933年3月16日发行的《世界思潮》第二十九期刊登中书君《旁观者》，评G asset所著T heM odernT hem e（加赛德《现代论衡》）。劈头云：“中国似乎还没有人谈过加赛德教授的（除了本刊编者曾经提及外）。”张申府《编馀》谓：“本期两篇书评，作者都是不随便说话的，尤其是能说自己的话的。不期在这两篇书评中乃有一部分意思相合。”另一篇是李长之的《思想与社会》。4月10日出版的《光华大学半月刊》第七期有中书君《上家大人论骈文流变书》，云：“前日又为《世界思潮》写一论史学文章，中间胜义，钩深探赜。”《旁观者》又云：“申府先生不是在一篇讲事理的文章中引着朴荫开雷（此用Poincaré之常译，若求与原音近合，宜照本刊编者作邦嘉雷）的事实分类么？朴荫开雷分事实为两种：（一）野蛮的事实，（二）科学的事实。”张文即上周《世界思潮》上的《事、理与事实—关于“理”的讨论的谈片》：“前些年邦嘉雷讲科学的哲学，已常提"粗野事实"与"科学事实"的分别。”
想是忙于毕业就业，中书君半年多未为张申府作文。《作者五人》刊于《世界思潮》第五十六期。“在J. B .Pratt的《宗教和哲学中的冒险》（A dventures inR eligionandPhilosophy）第一章里，是一篇比得上冯芝生先生的《新对话》的作品。”（按《新对话》连载于《世界思潮》。）“卜赖德雷遗作《格言》（Aphorism s）的出版，更可以证明他文笔的精警简约。此外还使我们吃惊着，想不到这个索居多病的老鳏夫居然是尝遍了、参透了爱情的滋味的人（参观申府先生译《爱经》）。”按《卜赖德雷的爱经》即译自A phorism s，登载于《世界思潮》第二十五期，中云：“一生未娶，不知怎的却写出这些讲爱情的东西来，也许也是一种的相反相成罢。”“罗素的文章，最好让有长期研究像申府先生等来讲。”按张申府《我对罗素的敬仰与了解》自谓二十二岁即“对罗素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二十八岁为《新青年》月刊作《罗素》即云：“罗素是现代世界至极伟大的数理哲学家，是于近世在科学思想的发展上开一新时期的一种最高妙的新学（即数理逻辑）很有创发而且集大成的……他又是第一流的能文者，有逻辑与作散文的天才，最能解析，最精细，最能析事理入微，他文章的明析透澈，周密锐利，真是一时无比。”
1934年4月钱锺书在北平度春假一周，“诸师友排日招邀，饮食若流”，遂得《北游纪事诗》绝句二十二首，其六为张申府作，云：“执手灯前制泪垂，低徊一语郁千悲。性情学说原无涉，林老云亡说与谁。（申甫师方遭大故。林老指畏庐老人《孝友镜》序也。）”注《中书君诗初刊》作“申甫师方遭太翁之丧。林老谓畏庐翁《孝友镜》序也”。张濂三月四日病亡。
1951年钱先生作《秽乘》日札，论《晚清四十家诗钞》忽添入一笔，谓《绣像小说》第四十号《云萍影传奇》“插图中旦「辫发戴眼镜之旦华格斯」貌大似张申甫”。
下
美国学者V e r aSchw arcz（汉名舒衡哲）1979年11月至1984年10月数度采访张申府，1992年3月出版张申府口述史，T im efor T ellingT ruthis R u n n in g O u t：C onversations w ithZhangShenfu.为了让张申府清华大学的弟子和敬爱者钱锺书出场，第五章生硬拉扯“围城”之喻，并影印一帧钱默存衔烟斗的签字照相，题辞曰：“申甫夫子大人惠存。受业钱锺书谨奉。X I X II M CM X X X II「1932年11月12日」。”舒衡哲标注：“Q ianZhongshu，oneofC hina"s forem ostw riters and literarycritics，asastudent atQ inghua U niversity，circa1935 . T heintionh on ors h is teach erZhangShenfu. Courtesyof ZhangShenfu.”舒衡哲后作文“T h e P ane ofSorrow：PublicU sesofPersonal Grief in M odernChina”，数数称引钱文《诗可以怨》。
舒衡哲于“studentsandadm irers”句特地加注，谓《围城》里的褚慎明实是张申府的写真（QianZhongshu，in his novelFor-tress Besieged，parodies acharacternam ed C huShenm inginw ords thatportray Zhang Shenfu quitedirectly），遂援据“他出洋时，为方便起见，不得不戴眼镜，对女人的态度逐渐改变。杜慎卿厌恶女人，跟她们隔三间屋还闻着她们的臭气，褚慎明要女人，所以鼻子同样的敏锐。他心里装满女人，研究数理逻辑的时候，看见A posteriori那个名词会联想到Posterior，看见X记号会联想到K iss，亏得他没细读柏拉图的《太迷蔼斯对话》（Tim aeus），否则他更要对着X记号出神呢”（用Jeanne K elly译文）。褚慎明为许思园的化身，人皆知之，惟舒衡哲独具一只眼，谓是张申府的变相，想必得自张申府的口传指授。
褚慎明确实是个复合体—四五分像许思园，二三分像张申府。
“他小学、中学、大学都不肯毕业。”按张申府《我的教育、职业、活动》自谓：“初小、高小、中学、大学预科、大学本科，我都上了，但都是跳跃的，没有一个毕过业。”
“彼此都是他认为"现代最伟大的哲学家"。”（按张申府《罗素—现代生存的最伟大的哲学家》刊于《人物杂志》一九四六年三月号）末云：“有些现代的新学说新人物都是我第一个介绍到中国来。有些名字也是我第一个翻译的，后来都流行了。以后大大同情中国的罗素尤其是一个。这是我对于国家的一种贡献，我深自引以为光荣。”
“柏格森的敌人罗素肯敷衍中国人，请他喝过一次茶，他从此研究数理逻辑……"还够得上朋友，承他瞧得起，请我帮他解答许多问题。"天知道褚慎明并没吹牛，罗素确问过他什么时候到英国、有什么计划、茶里要搁几块糖这一类非他自己不能解答的问题。”按舒衡哲书第二章载张申府自述，1920年11月11日罗素在北京请他喝茶。张申府《我对罗素的敬仰与了解》记罗素到访北京，“我曾多次前往罗素住处去看望他。在与罗素先生交谈的过程中，更多的时间我们是用来研究哲学问题”；《祝罗素七十》：“罗素对于哲学最伟大创辟的成就贡献，造时代而且千古不磨的成就贡献，也就在他的新方法，具体言之，就是在他的数理逻辑”；《我的教育、职业、活动》：“在德国同在法国一样，我自己所努力阅读研究的都仍是哲学、数学，特别是数理哲学、数理逻辑。”《世界思潮》第二十二期为“补祝罗素六十寿诞专号”，影印“罗素笔迹—前答编者信”。
"这个字是有人在什么书上看见了告诉蓓蒂（Bertie），蓓蒂告诉我的。"谁是蓓蒂？""就是罗素了。"世界有名的哲学家，新袭伯爵，而褚慎明跟他亲狎得叫他乳名。“（按Bertie，张申府《所思》《京报副刊》初刊本作”百吉“，神州国光社单行本作”百提“）如《翻筋斗》：”我往尝说，最好的社会是从它得一个比它更好的社会，最可能最容易的。以此为"最好的社会"的界说之半部，百提是早已同意了“；《生计》：”头一天想此，第二天便得百提书论此，我如之何不喜！是与应的分别，百提与我的意见又是同的。“《民族自救的一个方案》亦云：”按罗素·百船（现在似已应称罗素爵主或罗素伯了，但是百提是认真地认为俗气，而公开地不许的），本是现代最大的思想家。“《世界思潮》第八期《编馀》：”我的理想：我愿意，百提，伊里奇，仲尼，三流合一。“《祝罗素七十》：”一生就是子爵。十年来且已身袭他祖父因功晋封的伯爵爵位，而为罗素伯三世。他虽袭爵，更从未以此自称过，且更坚决反对别人以此称之。就是什么博士教授，也是与他无缘的。假使有人把这类字样与他的名字联起来，总会使人感到刺目。“
“慎明兄因为神经衰弱戒酒……褚先生真知道养生！”按舒衡哲书后记引1986年7月15日《华商报》讣告，谓张申府“生平无嗜好，不沾烟酒。衣冠整洁，垂暮之年仍修边幅”。
“希望褚先生别像罗素那样的三四次闹离婚。”（按BertrandR ussell：the Pas-sionate Skeptic笔记：By theendof his life R ussell hadm arriedfour tim es.）张申府亦离婚三次。
作者：范旭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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