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冰 | 女经理（中篇小说）

 女经理 

作者：雪冰

时光如漫漫长夜，却又稍纵即逝。伟人毛泽东在一首诗中写道：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虽说这里有艺术的夸张，但也道出了时光的短暂和易逝。两年的时光，不算太长，但对董冰来说，就像做了一场梦。这是她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段时光。

原任总经理程林调离以后，这个商贸总公司就只有一个副总经理魏志刚主持全面工作。按说，偌大的一家国有企业，至少也应该有像模像样的一套班子，但却一直残缺不全。县里每次调整干部，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到行政事业单位任职，有的单位领导职数已超编，但也禁不住有人削尖脑袋往那里钻。而商贸总公司却相反：穷在街前无人问，门前冷落马蹄稀。

但是，无人问也好，马蹄稀也罢，那只能是暂时的，一系列遗留问题暴露后，上访事件多了起来，这不能不引起县委、政府领导的高度重视。县委常委责成组织部门尽快配齐商贸总公司领导班子。考核组经过组织考核、民主测评、领导推荐等组织程序，任命董冰为副总经理。

董冰，女，39岁，中共党员，科班出身，学的是国际贸易，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在商贸总公司工作近二十年，先后担任团支部书记、人事股长、办公室主任，这次民主测评以参评人数的百分之九十五的高票率受到组织部门的重视。这次组织任命董冰为副总经理，在总公司三百名干部职工中也是民心所向了。

领导班子中，魏志刚和原总经理程林同龄，程林调到政协后，就退居二线了。按说，副职也该卸任了，但魏志刚较程林身体好，对公司的情况比较熟悉，再说董冰刚刚走上领导岗位，也还需要魏志刚带一段时间，也许组织上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才让魏志刚发挥余热。

那天，宣布商贸总公司领导班子，其实，也就是宣布魏志刚退职、董冰的任职文件，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亲临现场，到会的有总公司中层以上人员和各分公司经理，组织部干部科王科长宣读完任职文件，高部长做重要讲话，他肯定了前段工作，并一再强调，县里的政策到龄一刀切，无一例外，但根据商贸总公司的实际情况，让魏经理再坚持一段，扶上马，送一程。

显而易见，商贸总公司的工作从此由董冰主持。尽管她是个副总经理，但既无总经理，仅有的一个副总经理又刚退，扶上马送一程只是一个好听的说法。董冰一下子感到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是啊，总公司三百多号人，早在几年前就纷纷下岗，目前在岗的只有三十来个人。人不多，但杂，心也不齐，阴阳怪气的、牢骚满腹的，啥人都有，就连魏志刚都对董冰开玩笑说：“董冰，依我看，这末代皇帝的名字非你莫属了！”

魏志刚的玩笑虽不中听，但也不无道理。因为在这之前，没有谁愿意来商贸总公司担任领导，即使组织上陆续派来两届，但人来了，工资关系没转来，和群众利益捆绑不在一起，见机会就调走了，来商贸总公司只是一个过渡，或者说是一个跳板。对此，职工群众意见很大。董冰是本公司的人，这次担任副总，可以说是民心所向，也可以说受命于企业危难之中！

 

上任伊始，董冰首先深入群众，了解职工思想状况，倾听群众呼声。通过个别走访，初步摸清了老、中、青三个年龄段人员的基本思想。又召开了军转干部座谈会、离退休干部座谈会，大致情况是，青年人无所谓，他们有的是资本，年轻就是资本，老年人也无所谓，他们有自己的退休金，最不好办的是中年人，也就是那些40、50人员。他们无论再就业还是从事其他行业都没有优势。这其中有八个中年人是军队转业干部。

按说，董冰也算单位的老同志了，并且担任中层领导也有几年了，对单位的一些事情也了解个大概。她之所以深入群众，一是做为一个当家人，她必须掌握单位各方面的具体情况；二是体现她和百姓联络感情、融洽关系的亲民情怀。

上任第三天，董冰第一件事就是补办单位的土地证。

听总务科科长郭天顺说，土地证前几年就找不到了。那年去中行贷款，把总公司的房产全部抵押了，幸好土地证丢了，否则，土地证也早给中行抵押了。董冰认识到土地证的重要性，责成郭天顺抓紧时间，想方设法补办好土地使用证。

郭天顺，人称皮笊篱不漏汤。人虽小气，但对工作兢兢业业。董冰也知道他的脾气性格，就对他说：“郭科长，尽快疏通各方关系，办好土地证，必要的时候请人家吃顿饭也不是什么大事，办了事为原则。”

商贸总公司座落在铁西路中段路东，北临通往天池洗浴中心的一条东西路，东邻就是洗浴中心，南邻就是王小庄的几户村民民宅。红线图上标的这几家近邻，打个证明，盖个印章，再由单位写个情况，申报手续就齐备了。

听郭天顺说，几户村民好说，几包红旗渠香烟就顺利办妥了，难办的就是天池洗浴中心的田老板。前几年，他想扩大经营规模，原想让商贸总公司把土地转让给他一部分，为此，他没少给商贸的老总进贡。可土地是国有资产，哪能随便转让？田老板见事情难办，又与商贸老总协商改为租用，结果，田老板客也请了，礼也送了，领导也答应了，可职工群众不答应。因为商贸总公司前院是办公楼后院是住宅区，近邻天池洗浴中心，一旦让洗浴中心占用，影响采光和通风不说，关键是日夜不得安宁。就为这事儿，田老板费尽了周折，很是没有面子前几任领导也调走了，田老板迁怒于商贸职工，总想找茬报复，机会来了，田老板不知该怎样牛 ！

果然，田老板推三阻四，就是不见面。这天，董冰亲自登门拜访，田老板一反常态，笑容满面：“恭喜董主任荣升为总经理，该请客了！”

“久仰田老板大名，能请到田老板是我的荣幸！”

“董总，见外了。早该给你祝贺了，既然今天董经理大驾光临，我随时为你接风！”

董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想：我若拒绝，显得小家子气，象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似的，若应允，也让他田老板小看，把我当成轻浮浅薄之人。她笑了笑：“田老板，你太客气了，我们是近邻，早该拜访您了，今天我请客”

田老板心里有数，想他还是为地邻一事有求于他，也不客气：“好，那我田某 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董冰让郭天顺在万丰大酒店安排了一桌。

上午十一点刚过，田老板就带三个随从来到了万丰大酒店，其中，还有一个妖艳的女子：嘴唇红得吓人，一双熊猫眼蓝光闪闪，一对耳环直经足足有二寸。董冰一看，着实吓了一跳，但她马上镇静下来，在大街上见得这号人多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只是觉得，与这号人坐在一起，有损自己的形象。没办法，自己请的客人，能怎么说。于是，董冰装作很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以免人家说她少见多怪。

八个菜，两瓶杜康酒，两包红旗渠烟。董冰先敬各位每人三个酒，又一人碰一杯，一圈下来，董冰已喝了五个，比客人还多喝了两个酒。接下来郭天顺也按规矩来。客随主便，倒很随意。轮到田老板了，他也不客气，说：“这样吧，我讲个笑话，算回敬大家，怎么样？”董冰心里很感激，想，田老板还是体谅人的，带头说好。田老板清了清嗓子：一个公主每天带女卫队将海边封锁，然后洗澡。有一男士知道后，想了一个好主意，他在公主来之前，脱光衣服把自己埋入沙滩，女卫队例行检查，没发现什么问题，公主下海洗澡，上岸发现沙滩上好象有个小蘑菇，她好奇地摇了摇，越摇蘑菇变得越大，公主嘀咕：变型蘑菇是何味道？遂用嘴添了添，结果蘑菇喷出了汁到嘴里，味道别致。转瞬蘑菇消失了。公主高兴而归。这位男士从沙滩上跳出回到家，兴奋的大肆宣扬，全世界男士羡慕不已，纷纷准备尝试。翌日公主洗完澡后，见岸上的沙滩里全是蘑菇，开心地吩咐随从：把蘑菇全切下带回宫享受！听到这里，董冰早已羞红了脸，而田老板的随从们则哈哈大笑，女随从连声说，太经典了，再来一个，随即又是一阵轻浪的笑声。这混段子本来就俗不可耐,再加上这令人作呕的浪笑，着实让董冰大倒胃口。

陪这样的客人吃饭，简直是活受罪。但董冰也是能硬着头皮坚持，因为她知道，这顿饭不能白吃。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打圆场：来、来我们大家喝酒！说着董冰首先端起酒杯，一饮而进，大家也跟着喝了一杯，田老板对董冰竖起了大拇指：干练、爽快，不愧为女中豪杰，巾帼英雄！董冰看火候已到，客气到：那里，让田老板见笑了。今天，有一事相求田老板，不知田老板肯不肯帮忙？田老板忙说：“大妹子你说，能为妹子你效力，是我老田的福分！”“是这样，咱商贸公司的土地，需四邻给出个指界证明 ，你看——”“这是什么事？小刘，下午就办,”田老板一面吩咐对面的随从小刘，一面解着衬衫上的扣子：浓浓的胸毛下，凸着一个圆溜溜的大肚子，熊猫女郎凑过来，照田老板的肚子上就弹起了蹦儿，口里还说着西瓜熟了没有，田老板也不躲闪，似乎很得意的样子，董冰装聋作哑，视而不见，熊猫女郎越发的轻狂了，她把脖子搁在田老板的肩膀头上，双手从田老板的腋下伸出来，抚摸起他的胸毛：还是毛茸茸的感觉好······这时，董冰的手机响了，只听董冰说，好，我马上过去。说完，转脸对田老板说：对不起，我有急事先走一步，那事就拜托了！”“不客气，放心吧，那天得空我做东，回请妹子！”董冰又交待郭天顺：“你可要陪好田老板啊！”说罢，逃也似的离开了万丰大酒店，她知道，指界证明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田老板以前付出太多，没得到目的，心里气不顺，再就是他看我是个女同志，想拉拉关系，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幸好，趁他讲荤段子时，董冰给人事股长王丽发了个“待会儿给我打电话”的短信，否则，又不知要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动作了，真是无聊透顶，俗不可耐。

郭天顺和他们从酒店回来，径直 去了天池洗浴中心，办事员说不巧，忘了带抽屉上的钥匙。后来，郭天顺又跑了几趟，终算办妥了指界证明。

几天后，国土资源局也给补办了土地使用证。董冰心里才踏实下来。

俗话说，头三脚难踢，董冰上任伊始就踢开了第一脚，这给她以后的工作增添了信心。

论说，一纸土地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事说大也不大，说小可也不算小，这就看对谁说了。后来，就这个棕红色的小本本，在商贸干部职工的眼里，就成了真正的“护身符”。

一天，法院一名法官来公司送传票，门岗小李签收后，交给了董冰。董冰看了一眼传票，不明就里，问门岗小李，他也说不清楚。“不知什么情况，就给别人签收，也太不慎重了。今后遇到这样的事情，门岗没有这个权利!”董冰声音不大，但字字千金。小李显得很拘谨：“知道了。”就退了出来。

后来才知道，原告是业务部以前的一个供货客户章魁，作为商贸公司的业务代理，为买方供货，商贸公司只负责提供生产资金，章魁负责产品质量、交货时间等有关事宜，商贸公司提取一定的管理费用。由于章魁供货时间拖延，贻误了船期，对方要求索赔40万。章魁一个个体商户，生产睡衣才刚刚起步，头两单货物顺风顺水，没曾想，仅仅才第三笔，就做砸了。据说，章魁当时不甘自认倒霉，自然就想到商贸公司。是啊，与公家合作，把责任推到公家身上，不就头轻了？那可是40万啊！就因为这40万的索赔，当时章魁恨不得把商贸公司的门槛踢烂，最后不知怎么了结的。有的说公司赔了章魁20万，而章魁只拿到手10万，有的说章魁根本就是无理取闹，陪他个鸟！不管咋说，都已经过去多少年了，这咋又翻腾起老账来了，早听说这个章魁是个刁钻蛮横泼皮耍赖的主儿，他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招。董冰想，要不要请个律师呢？她翻来覆去掂量这件事，如果聘请个律师，还得一部分费用，但如果不请律师，万一遇到拿不准、吃不透的情况，就被动了。左右摇摆，举棋不定，搅得她心里乱哄哄的。索性，到开庭时亲自出庭，听听情况再说。

董冰伸个懒腰起身站起来，正想离开办公室，街道办事处的张主任带一个年轻人进来了，张主任喘着粗气：“经理你可真难找。前段时间防汛，给你们单位分疏浚任务，你们的办事人员互相推诿，怎么也不肯接受，可时间不等人，区里也三令五申，限期完成，我们不得不找清淤疏浚人员代劳，这不，这项工作也结束了，你单位就算以资代劳啦！”张主任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一张便条，一共是11米，每米100元，合款1100元。董冰一看又是个讨债的主儿，心里压不住的火只想往外窜，心想，你这个小小的办事处，麻烦事还真不少。前几天就因为几百元的卫生费，办事处的小刘给办公室主任吵了起来，后来又找到财务科，财务人员说，别说没钱，就是有钱，不经领导签字，我们也不能支付。小刘听得有理，只好找经理，好不容易找到了董冰，区区几百元，让人家小刘跑了好几趟。唉，除了割肉疼，就数掏钱疼了，但没法儿，谁也不容易，董冰大笔一挥，几百元钱就出去了。

谁知，今天这个街道办事处又来了，真是老母猪拱着渲土了。你不理他吧，堂堂的一个公司经理也显得没有风度，何况今后少不了与他们打交道，你若理他吧，他们似乎有些得寸进尺，从不体谅企业的困难，真是阎王不嫌鬼瘦。董冰从来都是干脆利索的一个人，做事干练，决策果断，但今天在这些小事面前，她却表现的犹豫起来，职工群众对外来要钱的户不是挡驾、就是推诿，唯恐单位多出一分钱，而到了我这，我却全拿大家的钱扬场似的往外扔，那不是慷大家伙之慨，落自己的人情？想到这儿，董冰对张主任说：张主任，实在对不起，我们的单位已频临倒闭，除几个值班人员以外，大部分都下岗了。下次吧，办事处再有什么任务，我们一定配合。“董经理，你看这样好不好，如果单位暂时不行，我们缓两天再来，辖区内大部分单位都足额收上来了，就你们几个单位，这不，让我亲自下去催收，在收不上来，我也没有法给大家伙交待。就这样吧,缓几天我们再过来。”张主任悻悻地去了，那年轻人回头看了一样董冰，董冰顿感那眼光是那么的凛厉，刹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畏畏缩缩，一幅低三下四的可怜相。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穷家难当体会的倒很真切！

看来要想干一番事业，实在太不容易了，要想东山再起，简直是比登天还难。就目前来说，整天忙于事务性的工作，庸庸碌碌，实在没劲！何时还能象过去一样，红红火火，进出口业务常年不断线，象化工产品硫化青、矿产品硅铁、轻工产品瓦楞纸，甚至土产品豆粕、麸皮，哪一样不是一次就走几个车皮，有些产品甚至一次调一个专列，那时干着多有劲，天南地北到处跑，风光得很，说到外贸，那简直神奇的不得了，连整个人都好像带点洋味儿似的！如今，让我来“收拾旧山河”，也不是那么好收拾的呀！

那天刚上班，董冰在办公室还没有坐稳，上访老户牛亚娇一头闯进来，一屁股歪在沙发上，喘着粗气：“青天大老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董冰早知这个老牛是个鬼难缠，但她笑容可掬，倒了一杯茶，双手递给老牛：“牛大姐，先喝杯茶，有事慢慢说，别急坏了身子。”老牛象看外星人一样看着董冰，双手颤抖地接过茶杯，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好久，她的情绪才平静下来，充满渴望地看着董冰：“董经理，我的工资待遇问题多少年来得不到落实，他们是在报复我呀！”董冰也知道一些点点滴滴，大家一致的意思是，老牛好像有点思想问题，好钻个牛角尖儿，任性的有点古怪，任谁的意见也听不进去，包括她的儿女和老伴。看来真得好好做做她的思想工作，眼看快过春节了，县领导一再强调稳定压倒一切，况且，老牛在县里也是挂上号的上访老户了，无论如何不能再给领导找什么麻烦了。董冰态度很和蔼，说：“牛大姐，公司就是你的家，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对你反映的情况我们会认真核实，尽量客观、公正、妥善的去解决。”牛亚娇滔滔不绝的诉说，说前任人事科长老刘，对她欲行不轨，她一怒之下扇了他一记耳光，老刘对此耿耿于怀，在调工资时压下了她一级工资。但据董冰所知，情况并不是这回事儿。董冰说：“牛大姐，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把你反映的问题，让人事科查一下，看有什么问题，我回头再通知你。”牛亚娇犹豫着：“那好吧，董经理，我们都是女同志，你可不要吱唔我，我的事儿就仰仗你了！”

送走牛亚娇，董冰随手翻阅了当天的报纸，突然，副刊上的“拍卖公告”吸引了她的目光，

呵，拍卖这么多企业！她按顺序往下看，看着看着，安平县商贸总公司赫然在目，竟以800万元被拍卖掉了。顿时，她感到头都大了：偌大的一家企业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马上就要消失了！像是晴天霹雳，令人不知所措。

董冰立即召开了中层以上人员会议，并召集了公司元老、离退休老局长、总经理、总支书记等通报情况，研究对策。会上，离退休老领导一个个义愤填膺，纷纷谴责后几任领导不负责任的行为。有的说找县委、政府领导去，追究当事人的责任；有的说，向县委建议让当事人回商贸总公司，别把商贸总公司捣了个天大的窟窿，一撩屁股走人，异地做官，过太平日子！强烈要求让他们重新回来，谁屁股上的屎谁擦！有几个年轻的分公司经理甚至说，我们组织全体职工堵县委大门去！人们七嘴八舌，情绪激烈，董冰一言不发。她知道虽然大家情绪激烈，但心情可以理解，商贸是他们的家呀！尽管目前千疮百孔，但儿不嫌母丑，他们仍深深地爱着曾经一度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呀！董冰被大家的情绪所感染，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大家，仍是一言不发。直到大家平静下来，她才慢悠悠的征求大家的意见：老前辈、同志们，你们看这样好不好，不如我去找主管县长反映情况，看领导啥态度，回头咱再商议？大家异口同声：中，我们都等着消息嘞。散会后，离休老局长还说：“也好，你先去，必要时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去。前几年我就想扛着外贸局的牌子去省里告狗日的！”

董冰知道，现在的商贸总公司前身是安平县外贸局。上世纪90年代中期，由于机构改革，外贸局就改为了商贸总公司。但对外是两块牌子，实质是一套班子。领导班子成员都是县政府下派来的吃县财政的人员，工资关系都在县政府机关，和职工利益压根儿就没有捆绑在一块儿。加之后来县委政府为了加大改革开放的力度，在原经贸委的基础上成立了商务局，职能是外经外贸、招商引资。当时县里出于工作上的考虑，征求原外贸局领导班子的意见，意为两单位合并，外经外贸一起上，结果，原外贸领导班子领导一个声音：他们搞他们的外经，我们搞我们的外贸，井水不犯河水，齐头并进，共图发展。县领导很欣赏原外贸领导班子的风度，认为他们有开拓精神，说不定对商务局的工作也是个促进，来个暗暗较劲儿，也算是县里机制改革的试点吧。其实，两单位领导班子最清楚，和二为一，领导职数毕竟有限，他们都在保自己的位子呢！当领导的怕什么，他们吃的是财政全供，真正吃亏的是原外贸局的干部职工。人家商务局是财政全供单位，你外贸是搞贸易的，说白了就是做生意的，无非贸易对象是外国人，大家说进口和出口，听起来怪神气的，其实也是徒有虚名。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千军万马搞外贸的气候已经形成，商贸总公司由于经营方面的问题，早被取消了进出口经营权，这几年也是找米下锅、借鸡下蛋，苦撑门面。直到支撑不下来了，绝大多数职工才纷纷自谋生路，只丢下这三十来号人留守。董冰庆幸自己还算走运，不想，报纸上那“拍卖公告”又来烦她：难倒真应了魏总的那句玩笑？我真的成了“末代皇帝”？不管怎样，车到山前必有路，但无论怎样艰难，只要你得民心，为职工群众办好事，就什么都不怕。

下午，董冰正在办公室分析，县长会做怎样的部署。这时，办公室主任王大川急匆匆进来，说有几个上访老户已来单位了，吵着闹着要见董总，我说董总有急事正要出去，劝他们改日再来，他们就冲我大喊大叫，董总，你还是先躲起来吧！董冰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大川啊，你让他们进来说。王大川磨磨蹭蹭不肯动，还说前任经理都是能推就推，得躲就躲，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再说公司又有了这档子麻烦事······董冰打断他，大川，别说了，你把它们领进来！

王大川把这几个职工领进董冰办公室转身走了。董冰立即站起来，边和大家亲切握手边说请坐请坐，等他们坐定后，董冰又为他们每人倒了一杯水：“难得你们来公司一趟，多么希望你们能常来坐坐，也好给我工作上指导指导。”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说什么好。年长的老常退休前任过业务科长，也算是中层骨干，他带头说话了：“情况是这样，上午大家听说了单位已被拍卖，整个家属院里就吵炸了似的，非要组织一班人去县委县政府堵大门，让县里领导处理原外贸当事人，我费了好大劲才说服了大家。这不，大家不放心，这就来了。”董冰被大家的举动感染了，很激动，说：“谢谢，谢谢大家了，难得大家对单位的这份感情。你们不来，我也正要去县里找主管领导，我们要相信群众，更要相信党，对不对？用得着你们的时候，我自然会通知你们的。你们都是我的老前辈了，经的事比我多，有些工作还真的指望你们呢！”老常听这一番话，虽然感到董冰在自谦，但也确实感到董冰不是一般水平。董冰刚刚参加工作时，还在自己手下干过一段时间，那时他就认为，这小女孩不一般，这不，现在就成了公司领导。老常说，即然这样，我们就先回去了，有事通知我们好了，保证一名不拉，董冰也知道老常在职工中的威信和说话的分量，她想，说不定真有用得着他们的时候，就挽留说，今天你们都别走，到我家里吃饭去。几名上访老户求之不得，但也只得听老常的：“不了，领导事忙，闲了再说吧！”

董冰也看出来，几名老上访户，也想给她说事，可能也知道单位事大，不想再插一杠子，就欲言又止了。她想，到底是老伙计了，他们还是体谅自己的，他们信任自己、理解自己，往高处说，他们是有觉悟的。不过，从我本人来讲，要尽己所能，切实为百姓办好事、办实事。“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立地入了土”，虽然，咱这官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排不上号的么等官，但在三百号职工中，也算一个带班长。当官，你要想想你是谁的官，你是百姓的官，就得为百姓办事，不为百姓办事，你还是什么龟官！

董冰刚吃完晚饭，看完新闻联播，正在洗锅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董冰顾不得擦一下手，就来开门。是楼下杨芳15岁的女儿刘珊，她上前拉起董冰：“阿姨，快去我家吧，我爸和我妈又打起来了······”对杨芳家的事儿，董冰司空见惯，她知道杨芳的丈夫刘生经常借喝点酒，装疯卖傻、穷气横生。前几年，刘生所在的五金矿产公司就因无力经营导致职工纷纷下岗，那年，刘生已48岁，既没有一技之长，又没有多高的文凭，天天闲腻在家，心情烦闷，渐渐地，学会了打麻将。那时，杨芳所在的出口产品开发公司还能正常运转，她天天跑购销，要欠账，风风火火，闯南走北。无聊至极的刘生比杨芳大好几岁，怕杨芳跑野了，心花了，丢下他另觅高枝，就时时提防她，无端地怀疑她，甚至暗中跟踪她，这让杨芳很没面子。嗜酒成性的刘生，若打牌赢了钱，则沾沾自喜，打几两小酒，弄两碟小菜享受享受，打打牙祭，一时喝多了酒，就没有了杨芳的好日子，轻则摔锅砸碗，重则杨芳就要受皮肉之苦。无论在单位还是在家属院，刘生心胸狭隘的出了名，人们背地里叫他“双料醋”。去年，杨芳也下岗了，人们以为他们家要好一些，谁知······董冰想，以前在单位多少年也没见两口子打架生气，和和美美二十多年，到老了却小吵天天有，大打三六九。唉，都是下岗惹的祸。

“刘珊，你爸又喝酒了？”董冰边走边问。

“不知道，我也是刚刚下晚自习才到家。”刘珊诚惶诚恐地说，小心翼翼地开了自己家门———目不忍睹的一幕出现在眼前：刘生骑在杨芳的身上，挥拳擂打着杨芳的头部和背部，董冰一个箭步冲上去，猛力推倒了刘生，怒吼道：“住手，凭什么打人？”刘生骤不及防，愣了愣神：“就打了她了，怎么样？”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你说怎样，让给你树碑立传？你当你是武松？男人打女人算什么本事？！”刘生本来就听不得别人说他没本事，这下好像戳到了他的痛处，他被激怒了：“打她打得还轻，有本事的女人欠打！”说着又要去打杨芳，杨芳急忙躲闪，一转身冲出门外。

“有本事的女人欠打”，董冰还想与刘生再理论几句，想他欺人太甚了。打了自己的老婆，还烧撩别人。但眼下她顾不得与他理论了，和刘珊一齐跑出来。

好不容易才把杨芳拦住，劝她到自己的家。董冰让他先喝口水消消气，然后才又给她们母女打了鸡蛋甜汤，吃完晚饭，打发刘珊去做功课，这才问起杨芳缘由。

原来，杨芳下岗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开店做生意又没有本钱，只好抹下面子去柏庄市场批发了点服装，做地摊生意，谁知今天傍晚就收了个100元的假币，刘生知道后，先是埋怨她不操心，后来又骂骂咧咧。本来杨芳收了假币就心里窝火，加上平时刘生整天游手好闲、喝酒打牌，对她的忙碌视而不见就很生气，今天她终于忍无可忍，于是，有吵嘴升级到打架。

杨芳扒开她的长发让董冰看，一个黑青疙瘩足足有馒头那么大，肩膀上也有两个大疙瘩。董冰说：“杨芳，你听我的话，就在我家住几天，非教训教训他不可，不能像上次那样便宜了他！”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冬夜，大约凌晨两点，“啪啪啪”的敲门声很急促，董冰披衣下床，打开门的一瞬，着实吓了一跳：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站在她面前！“快，救救我！”仿佛一个恶梦，又像遇到了魔鬼。董冰本能地又要关门，“董冰，我是杨芳，救救我！”连声音都嘶哑了，还急促地喘着粗气，这下董冰才如梦初醒，赶紧把杨芳迎进来，给她铺好了床铺，把五、六个葡萄糖瓶子装满热水，给她暖住身子。坐下来，董冰才看到杨芳已被打得遍体鳞伤，黑烂红青，连眼睛也被打成了毛青眼，额头上、下巴上鸡蛋大的黑青疙瘩。董冰忙用香油敷上，并不断轻轻按摩。那晚，她陪着杨芳流泪，直到天亮。临上班时，她再三叮嘱杨芳，一定在这儿住几天，千万别回去，教训教训这个畜生。可她下班回来，杨芳不见了，她知道一定是刘生接走了，因为她来时没穿一件衣服。

不管怎么说，事情已过去了，究竟两口子因为什么，董冰也不便追问，可近几年，刘生的所作所为，越发不像话，大事做不来，小事又不做，用杨芳的话说，就是大钱挣不来，小钱看不着，吃馋了，坐懒了，还死要面子，光这也就算了，喝酒打牌、惹是生非，还动不动就打人。真得想法治治他了。想着想着，董冰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其实，董冰也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何况，国家收购不良资产、盘活资金也是一项大的举措，别说找到主管县长，就是找到谁也没有什么高招。只是，企业无论有怎样的情况，，尤其是被拍卖，不能不与主管县长通通气，也好让领导掌握情况，说实在，对这件事情，董冰也感到很茫然，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昨夜她想了一夜，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今天只好硬着头皮来找县长，当然县长要有什么妙招更好，如果没有办法，权当通报一下情况。还有，职工群众情绪激烈，搞不好真能引发上访案件，这不能不引起领导重视。

这样想着，董冰已来到马县长办公室，马县长刚处理完手头的几份文件，热情的招呼她坐下。还没等董冰开口，马县长就关切的问：“怎么样，这段时间工作上有什么问题？”董冰本来只想说一下企业被拍卖的事，见县长有兴趣，就把企业中存在的一系列问题一并端出来：职工养老保险费已有十来年未交了，欠劳动保险公司统筹金100余万元，还有6名离休干部，每年特需费、书报费等，也有小小的一笔，再就是一些遗属的补助，无论多少，必须支出，更为严重的是总公司和家属院在一块，总水表合用一块，总电表也合用一块，偷水偷电现象严重，仅一年脱水脱电就达两万元。如果分表到户，又需要一部分钱，企业根本不应负担，而职工个人长年发不了工资，都不愿意拿钱改造。再说，改造了以后他们还上哪儿偷水偷电？所以，大部分职工压根就不想改造。十几年来企业就这样一直背着这样的包袱。董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马县长替她倒了一杯水：“难呀，千里长堤，溃于蚁穴。前几天我看报纸，说一家企业就是被水电费拖垮了，都是因为管理不善呀！董冰，目前你对企业有何打算？”董冰知道，马县长也明白，前任经理离任时，离任审计报告上企业已是资不抵债，她不假思索：“关于公司的养老保险只能作为遗留问题，至于公司目前情况，我想企业不是唐僧肉，谁想吃就吃，当务之急，先将公司的水表电表与家属院的水电分开，这叫公私分明，无论何时，与企业、与职工个人都有利。”

马县长想，董冰不仅思路清晰，说话也干脆利落。马县长欣赏地看一眼董冰：“好，大胆干，有什么问题勤通点气······”董冰听这话虽不像下逐客令，但像是结束语，这才想差点忘了今天的大事：“马县长，商贸公司已被中行拍卖掉了，我今天找你，就是为了这事儿。”说着，董冰从包里拿出昨天的省报，递给了马县长。

马县长很镇静：这样也好，如果能让职工买断，早点安置，总比半死不活的拖着强。董冰嘴上说那是那是，可如何买断？如何安置职工？她心里没有一点谱。她是个性格急躁的人，忙向县长请教。马县长说，你先弄清哪家公司收购了商贸公司，然后再找他们协商有关问题，不懂的地方去找体改委靳主任，马县长边说边拿提包，说九点钟市里还有个会，董冰和马县长一块走出了县长办公室，她径直去找体改委靳主任。

开会的路上，马县长想，这个董冰虽干练，但要处理这一堆杂货烂摊子的事，似乎力量单薄，里边有好多工作要做，她自己单打独斗终究不是个事儿，我们也于心不忍，不如瞅机会给她再配个副手，总算有个担待，万一真有啥事，我主管县长也躲不清。

到体改委，董冰没有见到靳主任，听办公室小陈说，她去县磷肥厂了，那里要搞改制，回来也到晚上了。董冰想，回到单位也都是些破烂事，倒不如和小陈聊聊，说不定还有收获。

果然，小陈的话听得董冰一愣一愣的，真是不读那家书，不识哪家字，隔行如隔山。企业改制，形式多样，根据情况灵活掌握，有破产重组、单体再生、承包经营等等，可无论哪一样，董冰也对不上商贸总公司的号。一时半会儿，她也弄不清她的公司符合那一种情况，潜意识中，她感到破产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公司不仅资不抵债，而且上级业务部门早已取消了公司的经营权，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不破产也得破，这末代皇帝的帽子看来非我莫属了。

回来的路上，董冰想起小陈刚刚说有些单位早已名存实亡了，领导不愿破产，原来人们说“穷庙富方丈”。董冰想，那么我算什么呢？也算富方丈？不小心走了神，自行车“扑通”一声撞到了前面停着的一辆垃圾车，聋哑了！这辆50元钱买来的二手车，骑了好几年，除了车铃不响，哪儿都响，修修就得十几块钱，干脆，让拉垃圾的卖废品算了，也好落个人情。于是，她对拉垃圾的大嫂说：这车我也不要了，你买了废品吧！说罢，逃也似的匆匆走开了。她这时倒不沮丧，反而有一种自嘲的感觉。她想自己不是什么方丈，而倒像那个“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的济公，不是吗，看人家机关工作人员，衣冠楚楚，满面春风，唯独自己捉襟见肘，一脸沧桑，不就是个落魄的济公吗？

董冰一路走来，已是汗津津的了。她不敢怠慢，心里还记挂着家里的杨芳。打开门，直奔卧室，一下子愣住了：杨芳不见了！董冰顾不得多想，一转身下了楼，敲杨芳的家门，没有应答，董冰想：杨芳啊，你可不要想不开，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交待······正要离开，门开了，刘生一脸愧疚，董冰也不客气，闯进卧室，见杨芳躺在床上，才放下心来。只说了句好好休息几天吧，就转身离开了。她想，这叫啥事儿，我这不是淡吃萝卜咸操心。不管怎样，没事就好。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好像在敷衍自己的同事，不能长期这样下去，终得给他们找点事做，尤其是刘生，这样长期下去真不是个事儿。

中饭，董冰胡乱吃了点东西，就早早午睡了。她有个习惯，无论冬夏，一年四季午睡，这是上大学时养成的习惯。

一阵闹铃把她从酣睡中惊醒，好长时间没有这么高质量的睡眠了，真是痛快淋漓，如痴如醉，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快意的洗了把脸，匆匆上班去了。

牛亚娇已在董冰办公室门前等候。董冰歉意的说：“牛大姐，实在不好意思，这几天忙昏了头，还没顾得上说你的事。你先坐，我这就叫人安排落实。”本来，牛亚娇听了一半儿就想生气，待耐心听完董冰的话，看她一脸真诚，就坐了下来：“好，我等着。”

董冰喊过来人事科的小张，让他查查牛亚娇的档案，落实一下她的工资待遇，看看有没有什么差错。小张说，档案已查几回了，不会有差错的。牛亚娇立马站了起来：“你们都是一伙儿的，档案为什么不能让我看？分明有鬼！”小张分辩道：“当事人不能随便看档案，这是规定！”

董冰说：“牛大姐，你看这样好不好，如果你还信得过我，你今天就先回去，我会尽快查清情况，给你答复的。”牛亚娇一言不发，只是坐着不动。董冰示意小张回避，挨着牛亚娇坐下来：“大姐，我不是赶你走，这几天确实忙，可能你还不知道吧，公司被拍买了。”牛亚娇反映倒挺快：“那，我的事就更应该尽快解决了，不然，将来我找谁？”“找我，行了吧！”“中！那我就谁也不找他个龟孙了，过两天我再来。”

送走牛亚娇，董冰想，老牛这个事儿，问题到底出在哪儿，档案叫她本人看看又怎么样？规定是规定，还有个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对待，不能老让这些事情拖着，天天上访告状，影响不好。董冰招来人事科李科长，谈了些自己的看法，李科长当即表示，本人看档案不是不可以，只是看也是白看，不会有差错的。董冰说，即然这样，就更应该让她看看了，尽早有个了断，省得天天纠缠不清。李科长说那好吧。

 

董冰明白，鉴于目前公司被拍卖的情况，当务之急就是搞清楚卖主的真实身份和背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前一段日子，就听门岗小刘说，好几次有人来看地形，他们开着豪华轿车，到门岗连停都不停，直冲进去，傲气得很。董冰认为，这部分人很可能就是卖主，于是交代门岗小刘，如再来人，一是不能让他们随便进来，二是立即通知她本人。这是一个途径，再就是她也多渠道侧面了解卖方的情况。

想起老家的几个同学和老乡都从事建筑行业，有的已转为房地产开发，她想方设法与他们联系，终也没有什么有效的信息。看来，这是一家经济实力非常雄厚的开发商所为，一般的建筑商没有这样的实力。

凡事不能慌，欲速则不得。慢慢来，也许事情不像想象的那么差，正好这段时间可以集思广益、研究对策，凡事从最坏处着想，从最好处努力，往往可以出奇制胜。想到这儿，董冰又想起了补办的这份土地证，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如果对方知道我们没有这份土地证，说不定买方早已申请法院强制执行了呢!董冰又有些后怕，万一当时自己也像前几任领导一样，不过问土地证一事，卖方若知道我们的底细，那亏就吃大了，把商贸职工就坑死了，到那时，哭皇天也没泪了。万幸，万幸，补办了土地证为广大职工争取利益就是最大的筹码！董冰为自己办了件漂亮事儿有点兴奋不已，她想，也许这是冥冥中天助我也！

一连几天，董冰每天都去体改委找靳主任请教，靳主任听了商贸总公司的情况，说破产是企业目前的最佳选择，理由是;一、企业早已资不抵债，并被取消了经营权；二破产最大的好处就是能保护职工的利益少受损失。目前的首要工作是，一边让会计师事务所对账务实行全面审计，在此基础上写出破产报告，一边搞好内部测算，看安置职工需要多少资金，算足算够，比如审计费用、破产费用等等，切记不要漏项，否则，一些意想不到的开资最后没有着落，就不好办了。

董冰很感激，她本想把靳主任请到公司讨教，可考虑到公司目前的惨状，能省就省，还是自己辛苦点儿过去吧。好在靳主任是自己的同学，理解企业困难，体谅自己的不易。董冰说：“靳大姐，你这样一说，我心里豁亮多了，到具体操作时，你是不是过去一趟？”“不用，你把公司情况向主管县长汇报一下，进入破产程序前上一次会，进入破产程序时再说。”“那好吧，我随时请教”。

董冰随即把各项工作排了排队：财务科统计近几年欠劳动保险公司多少统筹金、欠在职人员工资数额；人事科统计每个在册人员的工龄。同时，怕引起职工情绪波动，计划该干的事，还按原计划进行。比如;该分水表的分水表，该分电表的分电表，具体工作由总务科郭天顺负责。让他先与水厂和供电局联系、协商，当然，思想工作还得自己亲自做。

都说思想工作难做，董冰却不信这个邪。人间自有真情在，以情动人，以理服人，没有做不了的工作。记得那年刚上班，科长就让她去省轻工公司催收十八万元的包装货款，她等了一天，好不容易等到经理后，经理礼貌的客套几句就准备下班。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跑过来，高兴地连声说：“爸，我考上了，我考上了！”经理立即两眼放光，马上回到座位上，端详着那张录取通知书，一脸的满足与幸福，还情不自禁地说：“好孩子，今天爸爸请你去吃西餐！”这时，董冰走到这对快乐的父女面前，一字一句真诚的说：“经理，恭喜您，您有这么个有才华又争气的漂亮女儿，真让人羡慕。两年前，我也参加了高考，但我落榜了。参加工作才知道在外闯荡是多么的不易，此刻，我爸妈一定拿着我写回去的一切平安、工作顺利的家书喜笑颜开，就像您现在一样开心，可他们却想不到······”董冰说不下去了，经理惊愕的问：“你怎么了？”“想不到他们的女儿正在风雨中无望的讨要一笔货款，如果讨不到，就······”话没说完，已是泪如雨下。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经理陷入了沉思。良久才说：“这样吧，明天上午，你过来吧！”结果，董冰拿回了压了一年多的包装款十八万元。

也就是这次讨债成功，让董冰露了脸。以后有讨债的事儿，免不了找她。东凤镇的腊光纸，风行东南亚各国，可以说腊光纸供不应求，早听说出口货款回来了，可市轻工公司迟迟不给货款。董冰听说轻工公司郝经理爱沾花惹草，眼下正跟妇幼保健院的小吴打得火热。情人节那天傍晚，郝经理与吴小姐正在一家咖啡厅里沉醉，董冰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笑说道：“哎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好久不见郝总了，原来在这里销魂呢！”郝经理掩饰住心中的惊慌：“哪里哪里，我们随便坐坐，小董，你请坐！”“我哪有时间闲坐，郝经理上次你答应付清的十二万元货款到现在还没有个影儿啊！你堂堂的大经理，说话可得讲信誉啊！”说着拿出供货合同递给郝经理。郝经理碍于情面，不得不签上了“同意付款”。董冰凭这一招，又顺利收回十二万元的货款。

后来，单位的债务多了起来，有的已成了呆账、死帐，讨债越来越难，人们说，讨债的是孙子，欠债的是爷爷，真是颠倒了黑白。无论怎样，董冰的“巧妙述说、引起同情”、“瞅准时机、巧进危言”在当时成了讨债的经典。由此，人们也对她刮目相看。

 

工作全面铺开，齐头并进。只是水电改造前的思想工作，董冰想召开一个家属楼人员会议。会前，她侧面了解了两三户钉子户的情况，看来问题不是很大，再说了，少数服从多数，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们说了，改也得改，不改也得改。

晚上，趁人都在家，董冰亲自把大家伙儿召集来，开始了讲话：“今天，把大家请来，主要就是说说咱们的水电问题。在座的，有的是我的老领导，有的是我的老同事，就连我自己也在咱一栋楼住。朝朝暮暮几十年，这是缘分啊！没听一首歌里唱十年修得同船渡，我们这还不知多少年修来的缘分呢？大家说是不是？”

“是，可是！”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有几个年轻人说，董经理，你就说怎么分水分电吧，该拿多少钱，我们没意见。

“你说了你的吧，代表不了大家，我没钱！”这是老路，人称十三能。

“大家静一静，听董冰经理把话说完”。老张局长一句话，几个跃跃欲试的主儿也安静了下来。

“情况是这样，多少年来，我们大家吃的是高价水，用的是高价电，恁说亏不亏？如果再这样下去，咱们大家掏不起，恐怕公家也给大家垫不起了。如果当初这栋家属楼落成后，水电都是抄表到户，那咱享受的都是民用水电，也不存在高价水电了，可是现在的客观情况是我们的家属楼和公司的水电不分，造成了我们家属楼也按服务用水、服务用电交费，比一般居民用水用电要高出几倍呢！虽说以前大家按居民用水电的标准交费，但高出的部分公司最后补齐。目前公司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再怎么也垫不起那冤枉钱了。如果停了水电，公司不能运行可以放假，我们在座的总不能不吃水、不用电吧？何况，从长远看，无论对公对私，还是分开得好！”

董冰就事论事，避重就轻，对以前那些偷水偷电的现象只字不提，对公司被拍卖一事，更是不敢触动，这多少也感动了一些人，他们低头沉思。

“叫我说，早该分开了。说不定哪天破产了，大家各奔东西，更没人管了。”

“就是，公家的光能沾就沾，沾不了就算了，终得有个够吧。”

“谁沾公家的光了，我们只是掏了我们应掏的，至于公家垫的高价水电部分，我们不领情！”

“那当然，这水电早该分开了，那时单位效益不好，当官的只顾自己吃喝玩乐，谁管单位效益受不受损，像这样的漏洞早该堵住了，一群乌龟王八蛋，可惜董经理任职太晚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象炸开了锅，董冰看火候已到，不失时机：“所以说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我看大家都是明白人，我就不多说了，等与水电部门联系好了就动工，大家看怎样？”

“分，董经理英明，越快越好！”大家众口一词，一哄而散。

其实，谁心里都明白，单位一旦破产，家属楼水电更是无人问津，好在董冰正好也在家属楼住。说实在话，即使董冰不再家属楼主，凭她的责任感，也不会让单位把钱白扔，更不会不管大家伙儿！

说干就干，总务科科长郭天顺联系了电业局分表到户，每户要交600元的费用，大家能接受，很快就办妥了。难办的是水表，分表到户，费用太高，大部分家庭负担不起。怎么办？董冰想，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她亲自找到水务公司具体办事人员，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由单位申请，要求单位和家属楼分成两块表，家属楼水表由楼长负责，每月有各户轮流抄表、收费。几经交涉，水务公司总算同意了。

通过这件事，职工群众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也暗暗佩服董冰。认为公司这些事，虽不是什么大事难事，但多少年下来，公司亏可就吃大了。一个人能力有大小，关键看你有没有责任心。一个企业，重在管理，不管不理，一盘散沙，终不能长久。如果董冰能早几年任总经理，企业也不至于这么快就频临倒闭。目前企业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搁谁也无力回天。当人们听说董冰上任后几经周折补办了遗失多年的土地证时，更是对她高看一眼，厚爱一层。真的，从人们看她的目光中能感觉得到：欣赏、佩服、崇拜中有一种柔柔的光，让人感到烫贴、温暖、亲切！

九九重阳节前， 董冰率人事科长去拜访几位离退休老干部，随后，又去看望了几位老干部的遗属。几位离退休老干部很感动，说多少年了，除领导每年给我们开个座谈会，很少有谁到家里看望我们，如今单位不景气，领导还想着我们这些老没用的，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理解公司的困难？不理解领导的难处？不为企业分忧？有几个离休干部以前多次要求书报费，现在居然不再提了。董冰再次感到，这些老干部还是有觉悟的，关键是你要尊敬他。人，争得就是那个理。可是，也有说长道短的，说董经理亲自去慰问老干部遗属，那意思很明显，就是看看他们是否还活着，如果人已不在了，这遗属补助，这次可算领到头了，云云。其实，董冰也真有这层意思。人们常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下去走一圈，还别说，真有三家享受遗属补助的老人已过世了，据说已过世六、七年了，一直领着单位的补助。虽说每户每年仅领一千余元，可小帐不可细算，一年三千多，这几年下来，企业的两万块钱又白白的流失了。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董冰让人事科对财务上写了个通知，终止了这三户的遗属补助。

经历了这些不大不小的事情，董冰更深一层的明白“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家庭，都一样。关键是看你这个当家人会不会管理。人们说经理经理，经营管理，现在企业早已被取消了经营权，职能减少了一大半，再不抓管理，只能坐以待毙了。人，总是要有点精神的，总是要干点事情的。即使果真当个“末代皇帝”，也不能落个千古骂名。

虽然企业破产了，精神不能破产，像刘生之流，如果破罐子破摔，那日子就糟透了，何况，人还要生存，并且要高质量的生存，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孽儿不拉几的，像吃了剩饭。董冰又一次陷入了沉思，她要为他们找一条谋生的出路。

牛亚娇停访息诉了。那天她到董冰的办公室哭的天昏地暗，多少年来的冤屈如山洪暴发一般倾泻出来。哭完了，哭够了，她像头不服输的老牛，在董冰面前一言不发。董冰递过一块湿热的毛巾让她擦把脸，又给她倒了一杯水，还没开口，牛亚娇又是泪眼婆娑了：“董经理，我······”她哽咽了，不知说什么才好，多少年来，她无数次的上访，从单位领导到一般职工，没有谁能看得起她，甚至到信访办，也常常遭白眼，受呵责，没有谁能正眼看待她。还是那天马县长接访，听了她反映的情况，让她谁也别找，就找董冰，她这才掉头来找董冰。她想，马县长是不是又在推诿？不过，董冰上任以来，还真没找过她，不妨试一试。也就是从那时起，她第一次找董冰，冥冥中感到，董冰身上有一种别人所没有的气息，一种夺人的气质，一种非凡的魅力。她想，我找她，说不定就找对人了。

董冰，这个女经理，到底她身上有一种什么气息，是以前我所接触过的人所没有的？那是一种亲和力！她不仅仅能耐心听你的倾诉，还能设身处地为你着想，善于做深入细致的工作。这次，要不是董经理，档案至死也不会让我看一眼，尽管我没找出什么问题，心里冤屈，我也无话可说了。牛亚娇擦一把泪，喝了一口水，说：“董经理，大妹子，什么也不说了，我会常来看你的······”起身就往外走。

“大姐，慢走，保重身体要紧！”董冰把她送出门外，目送她走远。

腊月二十一，董冰正想午休，“咚咚咚”的敲门声响了，打开门，牛亚娇掂着一件“特伦苏”牛奶进来了。客套一番后，牛亚娇说组织上救济的大米、油和一百元现金都收到了，今天特地来感谢董冰大妹子，如今能有人看得起俺，全仰仗董经理。还说，董经理要不收这件奶，就是看不起我们穷人云云。董冰收下了，临别，塞给牛亚娇二百元钱，让她春节办点年货。牛亚娇的奶箱缝隙明显露一张纸条：不是所有牛奶都叫特仑苏，不是所有领导都像董经理！这个牛亚娇，有意思！

下午一上班，门岗小李交给董冰一封信。看到那熟悉的笔迹，董冰一下子感到身子轻飘飘的，失控似的要倒下去，她赶紧碰上门，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好久，她才慢慢地打开了这封信：

董冰，人如其名，你冰清玉洁、高贵典雅······我不敢说我依然爱你，那样太亵渎你，我只能说我永远仰视你，敬佩你、向往你，也向往过去的日子。你是生活中的佼佼者，是人生舞台上的主角，我不过是个跑龙套的可怜的小丑······董冰，我唯一感到安慰的是，孩子留在你身边，他能在一所寄宿制重点学校学习，真应该感谢你了！我相信你会把他教育成为一个健全的人，不要像我——有专业技术而无文化修养的畸形，有业务能力而无高尚心灵的残废······

“董冰，你是一本书，一本让人过目不忘、受益终生的书，在你身上我看到过希望，而今，在你身上我也看到了自己的丑陋······”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倾诉，让董冰心里五味杂陈、汹涌澎湃。她把自己封闭起来，想痛痛快快哭一场，释放一下自己的感情。是啊，人的心灵是需要呼吸的，不吞不吐，精神就会窒息。何况，孩子今天正在期末考试，明天或后天就该放学了，我要打点起精神，迎接孩子的归来。整整一个下午，董冰闭门不出，尽情发泄了自己的情绪，直到天黑，才回到家。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有谁知道，董冰在这近千个孤苦无奈的日子里，深夜流出泪水的分量！她感到自己的人生很悲哀，事业很失败。她使出浑身解数，强迫自己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以忘掉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让每个日子熠熠生辉。她是一个不善掩饰的人，她的话平实而认真，她的笑明媚而真诚，她的心善良而透明。是生活逼迫她学会了掩饰，尤其在儿子面前，她用笑脸迎接一切幸与不幸，阳光灿烂的像团火，温暖着周围的人们。

 

春节过后，董冰与她的大学同学雷明取得了联系。

“雷老板，你好！”

“冰妹子，你稀罕，在异国他乡能常听到你的声音，真是一大幸事啊！怎么样，近来可好？”

“不好。”董冰语气沉闷，语调低缓。

“董冰，啥事？”雷明迫不及待。

“我想去给你打工，怎么样？”

“开什么玩笑，堂堂的总经理，我可不敢劳驾。对了，说正经的，我们还真的正需要一批非技术男工，工资待遇不错······”

“真的，太好了，你等着······”董冰喜出望外，寒暄一阵挂了电话。雷明在韩国一家合资企业任中层，很受老板器重，说话一言九鼎。

董冰立即召开了中青年男职工会，说明了去韩国打工的事儿，参加会议的八十多人，当场报名的就有三十来人，其中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居多，最后一名是刘生。董冰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宣告破产的黄纸告示贴上墙的一星期后，赴韩大军就要出发了。他们在公司大院集合，等韩国委派的专车来接。这一天，商贸大院人山人海，热闹非常，有送行的亲属、同学、朋友，还有单位的同事。董冰出现在公司大院时，赴韩大军列队向她行了军礼，场面庄严肃穆。董冰被这场面感动了，她慷慨陈词：“弟兄们、伙计们，好好干，别给中国人丢脸！抬起头，挺起胸，我相信你们个个都是好样的！······”一阵掌声打断了她的讲话，紧接着，一阵高呼：“谢谢董总！谢谢董总！”董冰用手势制止了大家：“不要谢我，我本就不是什么悬壶济世之才，也眼看着就失去了昔日的岗位，但我想，我们不应该失去的是对人对事、对世界、对天地万物的关注与思索。懂得爱是需要奉献的，恨是需要宣泄的，幸福是需要分享的，哀愁是需要有人帮助排解的。我深信，心中有情，依旧动情，这样，才算得上是具有生命能力的活生生的人。”董冰在扫视大家的同时，特意看一眼刘生，只见他平日生硬的目光里此刻流泻出两眼热泪。董冰话锋一转，调侃道：“弟兄们，这次赴韩国打工，叫做武松打虎归来当督头——下岗再就业！作为你们的领导算我尽自己的一点微簿之力吧······弟兄们，好好干，我们期待着你们，家人盼望着你们平平安安满载而归！”

几天来，董冰心里空落落的。她想，没有了昔日的岗位，不能“守土有责”，“位卑未敢忘国忧”又何尝不是一种值得称颂的美德呢？回想两年来，果真是失败了，而且是一败涂地。他忽然想起哪本书上有这样一句话“成功好似鸿雁穿柳，失败如同苍鹰中箭，前者英勇，后者悲壮。我不是鸿雁，是不是一只苍鹰呢？她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作者简介：

作者 : 雪冰，本名薛梅菊，女，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文集《含羞草》一部。近年所写散文、小说等散见于《洹河风》、《文源》、《邺下散文》、《安阳日报》《安阳晚报》等报刊杂志。有些文章被国外、国际各大名校的哲学网站广泛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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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期作者：雪冰

  责编：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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