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情，树有灵，风雨留下五棵藤。
（二十一）
张宏义做东北大贴锅饼子
闯娃勇替小乞丐主持正义
眼看天晌午，饥肠响如鼓。街面上的行人渐少，张宏义收起柜台上的零钱，叫闯娃去厨房生火做饭，张宏义今天心情特好，也多长时间没吃上东北的大饼子了，他要自己做一回。
那时的彰德府，很有钱的大户人家和饭馆做饭才用煤，一般人家都是用柴火。烧煤的灶台和烧柴火的灶台是不一样的，烧煤的炉子要有炉膛炉肛，炉膛在上炉肛在下，上面添煤，煤烧透了用火捅往下捅，把炉渣从下面的炉肛捅出去。因为煤的燃烧值大，做一顿饭基本上中间不用再添煤；烧柴火的炉子简单，就地用砖四面封起来，向外的一面留个灶口，这就成了一个灶膛，外加一个风箱，一个人一边往灶膛里续柴火，一边拉风箱往灶膛里鼓风，草木灰多了就从炉膛里扒出来，直到饭做好为止。
闯娃坐在灶膛前，拉着风箱，灶膛里的火焰撩着锅底。张宏义活了半盆玉米面，等锅里的水开了，他把一团一团的玉米面贴在锅壁上，为什么要等水开了才贴，因为凉锅粘不住。又把半碗小米下在滚开的水里，在玉米饼和开水之间放下个箅子，洗干净的红薯放在箅子上，盖上锅盖。又从咸菜罐里拿出个芥菜疙瘩，在案板上切成细丝，放到碗里再滴上几滴香油拌了拌，就等开锅了。
今天这顿午饭是东北人的做法，一个玉米饼子，就有巴掌大，黄灿灿的饼面上冒着热腾腾的蒸汽，贴在锅上的那一面已经是焦糊的褐色，那一定是焦脆焦脆的，看着就让人眼馋。
那时候不像现在，吃饭的时候年轻人玩手机，岁数大的看电视。那时候连收音机都没有，除了钟鸣鼎食的家庭，一般百姓吃饭都端着碗，端着馍筐在家门口或大街上吃。闯娃端的馍筐里，三个玉米饼子，两块红薯一小碟咸菜，坐在绸缎庄临街的门槛儿吃起来。
他正啃着玉米饼子，就见斜对面的胡同里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两个小乞丐，眼瞅着来到闯娃面前。闯娃从馍筐里拿起一个玉米饼子递过去，定睛一看怎么这么脸熟，闯娃一愣神，哦，想起来了，原来是四个月前姐姐一家三口被日本飞机炸死，埋葬时就有这两个小乞丐帮忙，他俩也是最后陪自己离开的。再细看，个头稍高点的小乞丐，是架着个头稍小点的。这个小乞丐，一只胳膊搭在伙伴的肩上，身子斜楞着往下坠，脸色蜡黄翻着白眼，张开嘴出气多进气少。
闯娃赶紧放下馍筐，上前扶住小乞丐问：“怎么回事？”
稍高点的小乞丐说：“让前道街的人给打得！”
这时，张宏义也出了店门一看这情况，上前架住小乞丐的两个胳肢窝慢慢地把他放倒在地。抬头对闯娃说：“快去叫秦老先生！”
闯娃撒腿就跑，此时秦老先生正在吃饭，听闯娃一说放下碗筷出了药堂。
秦老先生把小乞丐脸朝下趴放到长条凳子上，掀起他肮脏破旧的上衣，双手来回捋着他瘦骨嶙峋的脊背，趁他不备时猛的一掌拍了下去，就见小乞丐哇地一声从嘴里喷出一口黑血，慢慢缓过气来。
张宏义赶忙端盆净水让老先生洗手，老先生洗着手说：“这孩子是正在吸气时，毫无防备，被人猛击前胸伤及肺部造成的气血瘀滞。一会去我店里拿两副药过来，还好救治及时，没有什么大碍。要是耽搁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
闯娃站在一旁两只眼睛盯着张宏义，双手握拳骨节咯嘣作响。张宏义知道他想干什么，就冲闯娃微微点了点头，闯娃拉着个子高点的小乞丐跑出门去。
其实，无论什么时代、什么社会、什么地方、什么阶层、什么老少也不分穷人与富人，都会有各式各样的混混。混混也要看人，有的混混心中有正义感，能护一条街上的左邻右舍。也有的是欺软怕硬不讲理的混混，就是泼皮。像现在扶不起的老人，不就是泼皮吗？！
紧邻大院街的北边是北门西马道街，这条街上住的大多是拉脚的人家，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做快递开出租车或搞运输的。最简单的是一条扁担一条绳，再就是有辆独轮车或两个轱辘架子车，再高级点的就是有辆黄包车或马车。
闯娃拉着小乞丐穿过胡同，来到北门西街上。往右一拐没多远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刚吃完饭，坐在门槛上拿着筷子敲着空碗，在那卖呆儿哪。这一家紧挨着大院街39号的后门，小乞丐上前一指对闯娃说：“就是他！”
这孩子一看刚才的小乞丐又回来了，还领着个小孩，他就站起来，他往起一站比闯娃高出半个头。
闯娃问：“刚才你打人了？”
半大孩子嘴一咧：“是啊！怎么地？”
闯娃二话不说上前一个黑虎掏心，把这孩子打的一趔趄，手里的碗筷掉地上摔烂了。他欺负闯娃个子低，出手就去抓闯娃的头发，闯娃就势握住他的手腕子一个反关节就把他摁倒在地。这孩子在地上挣扎着，嘴里大声骂人：“日他奶，你找死哪不是！”
闯娃也不吱声，还是心里有分寸，不能打伤他，但也得让他尝尝挨打的滋味，一顿拳脚下去，专找他肉少骨头多的地方打，这孩子开始还逞强，几下子重击之后他就受不了啦，躺在地上咧开大嘴哭了起来。他这一哭可不要紧，街上的左邻右舍有端着碗的、有端着馍筐子的都围过来看热闹。
家里大人听见门外这动静跑了出来，一看，饭碗在地上摔碎了好几瓣，自家孩子躺在地上灰头土脸的在那哭，旁边半蹲着个比自己家孩子矮半头的小孩，还一拳一脚的往肋骨上，腿的迎面骨上招呼哪。他气呼呼地上前一把抓住闯娃的衣裳领子说：“谁家孩子？欺负人打到家门口来了，走找你家大人去。”
闯娃甩开他的手说：“走，我领你去。”
闯娃领着小乞丐前头走，这个大人弯腰捡起碎碗茬子，那时候穷人家打碎一只碗是很心痛的，拉起自家的孩子后头跟着。也有几个看热闹大人小孩的跟在后面，坚决要把这热闹看到底。
一进绸缎庄的门他就愣住了，秦老先生在和张宏义说话，药店的伙计把店里熬药的小炉子砂锅拿过来，正在屋当中熬药，小乞丐趄在椅子上一脸难受的样子，他把手里的碗茬子扔在地上。
秦老先生见闯娃回来了，再看这进门的父子俩，认识，这不是北门西街赶大车的车把式老蔡吗？
张宏义看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粗壮的汉子，秦老先生看这架势心里就明白了一二。
老先生逗老蔡问：“蔡老板，来买布料啊？”
老蔡答：“不是，正好秦先生也在，您给评评理！”他指着闯娃说：“这孩子在我家门口，把我家孩子来顺打了一顿，还打破我家一只碗。”然后又面对着张宏义气哄哄地说：“你说咋办吧！”
张宏义笑了笑，把地上的碎碗茬子拾起来，扔到门后的灰簸箕里说：“世道再乱也不能欺负乞丐，本就是可怜之人，有吃的能给一口就给一口！实在不想给你就别理他，干嘛打他？还下这么重的手！”他示意老蔡看看趄在椅子上的小乞丐，这小乞丐正用恼怒的眼神看着他儿子蔡来顺。
老蔡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他走到小乞丐身边，弯下腰问：“他打你哪了?”小乞丐指着自己的胸口喃喃地说：“他用脚踢得！”
老蔡转身举起手一巴掌扇在自己儿子的脸上，蔡来顺捂着脸蹲下身子又哭开了。老蔡抬脚又要踢，张宏义一个箭步上前站在这父子之间拦了下来。
老蔡气得脸都变色了大声吼着问自己的儿子：“你为什么踢一个小要饭的？”
蔡来顺知道眼下这事他赖不掉，就带着哭腔说：“我嫌他太臭了，影响我吃饭，让他离我远点，就踢了他一脚。”
秦老先生从地上把蔡来顺拉起来，两手夹住他的前胸后背说：“你吸气呼气！”
蔡来顺照做，大口吸一次呼一次。秦老先生：“有什么感觉？是不是呼气得时候胸是紧的，吸气的时候胸是松的？”
蔡来顺吸溜着鼻子点了点头，秦老先生又说：“如果他呼气的时候，你这一脚可能还没有什么大碍，可就是在他吸气的时候，你这一脚踢上去真能要了他的命，他又这么瘦弱。是不是他当时就被你踢倒了？”
蔡来顺点了点头，秦老先生：“那就应该救他呀！怎么能不管不顾哪！”
蔡来顺面带羞愧低下头来，老蔡原本是上门找事的，这下可好，自取其辱！他从口袋里掏出钱跟秦老先生说：“这药费我出！”
秦老先生说：“张老板已经付过了！”
老蔡就往张宏义的手里塞钱，张宏义笑着推开他的手说：“不用了，就算是我赔你的碗钱吧！交个朋友！”又走到蔡来顺身边，给他拍着衣服上的灰说：“不打不成交！以后你们就是好兄弟了，兄弟之间要多帮忙，少惹事！”
张宏义这么一来既给老蔡解开了尴尬，又让孩子们解开了疙瘩。老蔡算是个明白人，留下话：“以后，只要有用得着老蔡的地方尽管说话，帮不了钱场帮人场，帮不了大忙帮些小忙！”本该大闹一场的事情，就这样收场了。
等人群散去药也熬好了，受伤的小乞丐喝了药，闯娃端出玉米饼子、蒸红薯、咸菜、小米粥让这两个小乞丐饱饱地吃了一顿饭。
原来这两个小乞丐都是孤儿，在要饭的路上认识的，脾气性格相投就结成了伴，个子高点的叫路生，受伤的小乞丐叫铁蛋。他俩吃完饭就要走，闯娃要挽留。
路生说：“我们这一行也有规矩，要饭的不能进人家的家门，更不能在人家睡觉，会给人家带来晦气。今天都犯了规矩了，不能再犯！俺俩就在前面小西门纱帽坑边圪蹴着。”
张宏义见留不住，就让闯娃把剩下的几个玉米饼子都拿出来，塞到他们那破旧不堪的褡裢里，吩咐他俩记着明天中午过来喝药，路生扶着铁蛋出了门。
什么叫：“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别看闯娃的个子小，从此，在这儿前街后巷那是无人敢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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