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自幼喜好武术,七八岁时,拜著名武术家张立堂先生为师.张立堂先生精八极拳,且善使大枪,当时人称"神枪张",因他是清光绪年间内阁总理大臣张之洞之孙,而我祖父及四叔祖均为当时皇宫侍卫,可谓世交,由于这层关系,得以从张先生学艺.
我家住在北京西城区积水潭北岸,家门西边不远便是汇通祠,是张立堂先生教拳和居住的场所.当时,我和众师兄弟们.每天晚上均在此练功.与汇通祠隔水相望,还有一座庙宇,称做高庙,庙内也有一家拳社,一为颇有名气的武师在这里执教,弟子数十人.
1960年初秋的一天下午,高庙拳社的一名弟子,来到汇通祠,因张立堂先生未在,他就对我大师兄说，“过一会儿有一个练大成拳的人要到我们拳社比武,你们能不能带些人去站脚助威?”大师兄答应了。当时我已经十岁,觉得这事很新鲜,便跟大家一同来到高庙.拳社的人已经做好了准备,一位拳师坐在廊下中间的太师椅上,几十名弟子分例俩边.等了大约一刻半钟左右,从门外走进来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他个子不很高,身材不胖不瘦,但很精神.他步履轻松,表情自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当时我觉得很失望,本以为要来很多人,而且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能够开开眼界.看看热闹.没想到就来了这么一位,而且貌不惊人......
只听来人客气地对拳师说:“我来迟一步,让大家久等了,咱们开始吧,请问怎么个比法?”拳师说，“先推手听听劲吧。”然后他向旁边的一个弟子说了几句话,只见一个穿着黑色练功衣,黑色滚边裤的大块头青年走到来人对面,没等搭上手,便一个"虎扑子"扑了过去.来人脚下没动,只见他胸口微微一收,大块头师兄,腾地一声被弹出丈外,立脚不稳,摔倒在地.在场的人,无不吃惊.大块头从地上爬起来,满面通红,不好意思地站到后面去了.另一个大高个,一个虎跳,到了面前,右手劈面一掌.来人身体稍稍向左移动一下,伸右臂接住对方右手,稍一发力,大高个突然两脚离地,仰面朝天,倒在院子中央.正个动作又整又快,没容大家看清楚,对手已被放了出去。拳师“呼”地一下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看得出来,他很不满意,他急步走到来人面前说:“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真不含糊,我来领教领教......”话没说完,左手向来人面门探去,只见来人伸出左手向拳师左小臂一搭,拳师双臂护住头顶,来人身似蛇行,两手轮番挂压拳师左右臂,脚下步子忽左忽右,身体忽高忽低,此时,拳师脚下步已乱了,东倒西歪,这时对方突然绕到拳师身后,在他的头顶轻轻拍了几下,口里清楚数着一二三,然后从容地向大家拱了拱手,就大踏步走了.
在场的众人都呆住了,半响才醒过味来.我问身边的一位师兄,"那人是谁"他告诉我说,那人名叫王选杰.
从此以后,许多年我没有见过王选杰先生.大成拳对我来说一直是和谜.我想那位拳师习拳数十年,却轻而易举地败在一个青年手下,这件事在我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映象.
后来,我虽然仍在汇通祠学拳,可一直在想着大成拳,后来张先生外出,拳社解散,我也无心于原来学拳,开始四处寻觅.直到一九六七年,一天早上,我见到一位身材不高,面貌和善的老人来到积水潭北岸站桩,以后每天都来.我向老人家请教,他告诉我他练的是大成拳,我当时真是万分惊喜,当即提出拜老人家为师,老人见我态度诚恳,答应了我的请求.后来我才知道,这位就是大成拳创始人王芗斋的爱徒,大名鼎鼎的杨德茂先生.并得知,他还是王选杰的启蒙老师.我一直追随杨德茂先生练大成拳.从那时直到他老人家去世。
一九六九年盛夏的一天下午,我到杨先生家去,一进门见到一位中年人,很眼熟.经杨先生介绍,才知是王选杰先生.啊!这原来就是王选杰先生?当年在高庙比武的王选杰先生?我当时真是高兴极了.我赶忙给王先生施礼.王选杰先生看上去,精神依然如旧,只是比原来稍稍胖了些。他说话和气,一点架子也没有,完全不像一个身怀绝技的武术家.我提起那段往事,并询问道,您当时与某先生交手,为什么没放倒他,只是轻轻比划几下?王选杰先生说"我那时只不过二十出头习大成拳只有几年,可谓初出茅庐,而某先生习拳已几十年,颇有名气,岁数又比我大的多,如我使他过于难堪,会影响他的威信.他指了指杨先生说：“当年杨先生在中山公园,与一位太极拳名家当众推手对方双脚腾空,身体失去平衡。如果此时先生顺势发力,对方会被轻易放出,但杨先生却将对方扶住,使他深为感动.习武首先应明了武德,否则就不会受到别人尊重”。王先生的话,使我深深感到,他心胸坦荡,使我更增加了对他的崇敬。王选杰先生走后,我问杨先生:据说王先生曾是您的弟子，为什么您让我以老师相称呢?杨先生告诉我:“最初选杰是跟我和李永宗先生学拳,但他聪明过人,又肯用功,时间不长,我们发现他很有天才,如能得到高人指点肯定会前途无量,于是忍痛割爱,将他介绍到你师爷处<指王芗斋先生>请芗老亲自教他.当时芗老因年近七十,已决心不再收徒,但他第一次见选杰时,印象不错,于是命我一个师弟与他推手,选杰出手很重竞将我那师弟放了个跟头.芗老非常兴奋,破格将选杰收为弟子.选杰不负师望,几年功夫大长,曾与许多国内武术名家比武,屡战屡胜”。杨先生还对我讲了这样一些事情:王芗斋晚年时,他的大多数早期弟子由于各样的原因,已很少在身边,守在身边的只有王选杰等人.这一时期凡来访较技和求学者均由王选杰接待.有一次周子岩先生登门看望王芗斋老先生,杨先生亦在,三人在屋内谈话,院中一些弟子正在练习技击,忽听咕咚一声,周先生惊问怎么回事,芗老漫不经心地说:“选杰又把人摔倒了”.周先生半信半疑,推门向外一看,见选杰正从地是将一人扶起并帮他掸土呢.周子岩先生回到屋里坐下,对芗老开玩笑说"您这当先生的可有点偏心啊?选杰小小年纪,就有这么高道行,您定是另眼相看啊."后来杨得茂先生告诉我,王芗斋老先生确实是另眼相看的.并于后来正式定他为关山门弟子。
杨德茂先生因家境贫寒从小练功又苦,晚年且患有职业病,经常发作,1978年10月杨先生病危,住进了积水潭医院三楼大号病房.我始终守护在先生身边.先生曾对我说:你随我练大成拳已多年,基本功法我都教给你了,这几年因身体不好,不能带你推手和练实作,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可以去找选杰,让他教你一定会有前途.当时杨先生让我去找纸笔,要写介绍信,因我见杨先生病重,又不相信他会去世,所以劝他不要劳神,以后再说。几天后,杨先生病情缓解,我也因祖母病重,暂时离开杨先生.一星期后,我再到医院,却万万没想到,杨先生已离开人世,悲痛之余,我深深愧疚.我赶忙来到杨先生家中,师母告诉我先生的后事是由王先生一手操办的。先生去世后,王先生经常去看望我师母,关心他的身体和生活.师母提起选杰先生,总是怀有很深的感情.
几年后,我于1974年经师兄赵祯永介绍,有幸拜王选杰先生为师,继续大成拳的训练。一次下中班我来到选杰先生的值班室,向他请教推手,开始,我有些拘谨,王先生让我放开手脚,不要有顾虑,我也正想体验一下王先生的功夫,于是运足力量,突然挂住他的两小臂.我感到自己双手已经实实落在了他的两小臂上,就在此时,王先生像闪电一样贴近我,我想变步,但却被稳稳地定住了,王先生猛一发力,我被重重地放在了身后的床上,被王先生碰过的胸口像是被电击了一样,但奇怪的是并不觉得疼,看来王先生是手下留了情.我身高一米七六,体重80公斤,可在王先生面前是这样的无能为力。
这是我第一次亲身体验选杰先生的功夫,我深深感到王先生既具有高超的技击能力,又具有仁慈的心怀。次日我见到我年青时的拳击老师马克俭先生,并对他说了这段事情.马克俭老师告诉我,当年,他曾与青年会的拳击手王洪启去找王选杰先生比拳,王选杰先生两手只一挂,将王洪启挂出两米开外,震伤了脖子,几个月后才痊愈。以后,我经王先生精心培养,在拳学上有了很大启发和进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