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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色海子山域:贡嘎以北,你一定见过却未闻其名的神秘山域



缘 起

   

五色海子山域是位于贡嘎山域东北部的一片高峰密集区,它以南侧的雅加梗(注1)垭口,或是地质意义上的康定-磨西活动断裂带为边界,与贡嘎山域分隔开;在西、北、东三面则分别被榆林河、康定河、大渡河与外界深度切割。

一直以来,相较于名声响亮的贡嘎山,五色海子山域虽近在康定城的咫尺之外,却资料更少、更鲜为人知。

不过,这一山域在户外登山探险领域始终是个不容忽视的存在,无论是已经被开辟出商业登山线路的田海子山(6070米)、还是近年来国内一些重要的攀登成就,都位于这一区域。因此,有必要整理出五色海子山域的一些资料,供登山探险活动参考

五色海子山域的位置。来源:Google Earth-风沉郁 标注

在完成贡嘎山的探险史、梳理完其山峰名称和海拔高程之后,我意识到自己手头积累的资料还可以用于继续探索周边几处较小的山域,为工作“扫尾”。于是自然而然地,就将目光投向了五色海子山域——这片与贡嘎山一衣带水、却比贡嘎山域更缺乏考证的峰群;我想,它或许也分享着与贡嘎山大致相似的过往,作为贡嘎山域资料整理的延伸,再合适不过。

整体来看,五色海子山域是比贡嘎山域更小的一处雪峰“盆景”。在山脉走向上,受两条主要断裂的塑造,五色海子山域拥有两条近乎相切的明显山脊线:一条是西侧自北向南、随后拐向南西的“J”形山脊,它串联起了8座山峰;而另一条是东南侧的“C”形山脊,其上的主要山峰为田海子山。

五色海子山域地形(4000米以上部分)与主要山峰分布图。整个山域被断层线控制,形成西北与东南两个山峰密集区。来源:ALOS全球高程数值模型-Radium标注

早期考察简史

 

究竟自何时起人们开始用“五色海子山”来统称康定以东、雅加梗以北的这一片雪山,不得而知。但其历史显然比西方人到此探险要早得多,并且“五色海子山”的名字意味着——海子,而非雪山,才是当地原住民眼中这片区域的主角。

普拉特(旧称博拉脱, A.E.Pratt)探险路线图局部。来源:[17]-Radium译注

英国博物学家普拉特(Antwerp Edgar Pratt,1852-1924)或许是第一个登上五色海子山考察的西方人。1889年5月1日,普拉特带着九个随行者、一顶帐篷出了康定南门,循着小径登上城东南的山坡。他在山上住了三夜,本意是想找出一条向南去磨西的路(他可能觉得在山间行进有助于顺道考察更多的植物),但未能找到,却意外地看到了一处海子:

“这天(5月3日)我找到了一处漂亮的湖泊,湖水澄澈深邃。岸边有大量的硫磺。湖水四周都被百尺高的悬崖包围,除了北侧;并且它看起来像是通过南边的一道瀑布接纳着更高处另一湖泊的来水。我测得它的海拔高度是14070英尺(4289米)……我花了两小时绕湖走了一圈,所以大致搞清楚了湖的规模。在北岸有不少风马旗(prayer-sticks),细绳系着彩纸在风中飘舞。”(注2)

遗憾的是,普拉特那天忘了带相机,所以我们只能猜测他到访的是这一片区域的海子当中最著名的一座——下黑海子。而显然,在他到访之前,这座海子早已在当地人的生活、至少是宗教信仰中占据一席之地了。

事实上,普拉特所游览的下黑海子的的确确是这片小山域中最重要的一座海子,甚至于整个五色海子山域就得名于它。因为如果查阅我国第一次地名普查工作的成果——1986年出版的《康定县地名录》,就会发现“五色海子”的含义并非是有五座湖泊,而是单指一座湖泊,正是指下黑海子。原因是下黑海子周围的山岩呈黑色,天光和密林又总是会让海子折射出不同颜色的色彩,故称为“五色海子”(注3)。 如果向更早的文献溯源,则这一称谓至少可以追溯到民国时期:当时的藏学家任乃强(1894-1989)就以“五色海子山”来统称这一山域了(注4)。 这某种程度上可以证明,五色海子山这一称谓的出现不大可能晚于西方人的探险活动。

而关于这一区域的海子(湖泊),前已述及,在人们的印象中,雪山往往只是那些海子上的倒影。在山脉的西坡,就分布着这样一系列大大小小的高山湖泊;其中由北向南最著名的有下黑海子、上黑海子、蛇海子、白海子、吊海子、浑海子(田海子)、黑海子等。除此之外,虽然今天一般意义上的五色海子山域只包括康定河以南的山峰,但当初任乃强所认为的五色海子山还应包括柳杨以北的华山山域,所以北侧的红海子及“红海子雪山”也曾经被包含在内。需要注意的是,这个红海子并不是今天雅拉垭口到木格措(任称长海子)中间的那座,而是柳杨以北、柳杨沟尾的一处高山湖泊。

任乃强绘五色海子山域海子及山峰分布图(1945年)。来源:[1]

虽然清政府编订的《大清一统志》早就在此标注“大雪山(任认为大雪山实际即贡嘎山的意译,为整个贡嘎-五色海子雪山群的统称)”、普拉特也在19世纪末就发表过下黑海子、黑海子和田海子山主峰(注5)的目击报告,但五色海子山域的山峰却迟迟未能被人们重视和探查清楚。在当地居民口耳相传的传说之外,并没有人说得清楚这里的地形。的确,虽然它距离康定城如此之近,但这类“无碍国计民生”的问题似乎并不构成什么吸引力;更何况,这个雪峰林立的小区域太过难以接近,使得任何有意无意对这里的高山产生好奇的人都只能望而却步。仅有一些自然所造就的观景地,因坐落于交通要道上,才能被运气好的旅人在途经时发现、让他们满怀惊讶地一睹这些雪峰的样貌。比如1908年,英国植物学家威理森(威尔逊,Ernest Henry Wilson,1876-1930)在收集植物时经过雅加梗,他的运气就实在不错——赶上了好天气,从而拍摄了可能是田海子山最早的照片

海姆一行于康定西北方向雅拉沟所摄白海子山(1930年左右)。来源:Bibliothek-ETHZ, 标注:Radium

威理森离开20年后,1929年,英国探险家斯蒂文斯(Herbert Stevens,1877-1964)从云南北上探险,抵达康定。斯蒂文斯起初是罗斯福熊猫探险队招募到的一员,但在腾越(云南腾冲)决定跟队伍的主力——美国总统老罗斯福的两位公子,小罗斯福兄弟各行其道了。斯蒂文斯此人的特别之处在于,他对沿途的雪山极感兴趣;换句话说,他非常重视这些雪峰未来可能的利用价值。当然,六十年来,这一地区各支探险队伍重点关注的山峰向来首先是南部的贡嘎山和北部的雅拉雪山,如今又加上了洛克(Joseph F. C. Rock)对贡嘎山的大肆宣传,几乎没人专门去研究相对低矮的“打箭炉山(Tatsienlu Peaks)”;但斯蒂文斯却并未因此而放任不理贡嘎附近的这些小山域。相反,他尽己所能地想先记录下所有可见雪峰的形态。1929年夏末,斯蒂文斯从康定回成都平原,他选择的是一条较偏僻的路——从康定出发向东北,在姑咱过铜河(大渡河)后翻垭口朝穆坪(今宝兴)走。8月20日这天行经麦崩乡,斯蒂文斯发现麦崩北侧的山坡能让他全览康定东南的那片雪山;无奈相机损坏,斯蒂文斯就画了幅素描,还刊登在了国际知名的《地理杂志(The Geographic Journal)》上(注6)。 这或许是五色海子山域北侧最早的图像记录

斯蒂文斯绘康定东南雪山素描(1929年8月20日)。来源:[19]

不过,1929年由教士叶长青(James Huston Edgar,1872-1936,也就是贡嘎山域著名的爱德嘉峰的命名由来)、罗斯福兄弟、洛克和斯蒂文斯等几人开启的“贡嘎探险热”很快就将更专业的人士吸引过来,其中就有由两位瑞士测绘学者海姆和英霍夫所领导的、首次测绘贡嘎山域的中山大学川边调查团。调查团的地形组在测绘贡嘎山的过程中,一并对北侧这片比较有价值、同样需要测制“新式冰川地形图”的山域进行了研究,从而首次揭示了这片山域的地形结构;令不少探险者都困惑过的、五色海子山域的地形样貌问题,至此才随着这次贡嘎山测绘而告一段落。不难想到,在这些早期探险者对五色海子山域的探索中,探险者会不会留意和探究这片高海拔山峰,往往取决于他们个人主观上的兴趣和目的,而另一个决定性因素则在于西康地区多变的天气。

国民政府考试院院长戴季陶要求湖北省军政界保护海姆一行(1930年)。

至于山脉的名称,对于早期的中外探险者而言,在其本土名称尚未可知的情况下,称呼往往是由目击地点来决定的。站在折多山朝东望、或站在旄牛山(即今二郎山一线的一系列垭口,比如娘娘山、牛背山、华尖山、四人同山等等)朝西望的目击者习惯称之为“打箭炉山(Tatsienlu Peaks)”,因为那山下就是康定城;而在康定和磨西面(今磨西镇)之间穿梭的旅人和行者,则喜欢称之为“雅加梗雪山(Yachiagan Peaks)/雅加路雪山”,因为能够幸运地看到这几座雪峰的人大多是行至雅加梗的路人。所以,打箭炉山和雅加梗雪山构成了“五色海子山”之外的异称,此二称谓散见于较早的中西文献、尤其流行于西方文献中,为后来的西方登山队所引用。究其源处,都和早期观察者所在的方位有关。


雅加梗,6400米雪山(The Ya-chia-k'an, Peaks 21,000 ft.),威理森摄,1908年7月19日。来源:[23],标注:Radium

测绘简史

1930年,现代测绘手段第一次触及了五色海子山域:中山大学一行所展开的是一次非常详细的勘测。五色海子山域的整体结构由这次勘测而被首次披露,主要山峰也被识别清楚(9座)。海姆与英霍夫分别于1935年和1974年出版的书籍,成为后来很长时间内西方登山者的主要资料来源。

(n)(e)为海姆所注,分别表示他和英霍夫所命名的新名称和当时已存的名称。山峰对应中文名为自译,据海姆所注含义与读音。其中海姆命名和海姆测高资料出自原书示意图3(Tafel III);三屏峰高度6012m数据出自原书示意图1(Tafel I);英霍夫测高数据出自原书地图B(Karte B)。

随后,1939年,我国藏学家任乃强撰写《泸定考察记》,他开始在汉语文献中将五色海子山域作为一个专门区域进行详述。任乃强意识到了高海拔山峰对于国家和民族来说亦是一种重要的资源和关键象征,但遗憾的是,由于任先生并非地理学科班出身,心有余力不足,从而并没有完全搞清楚地形,只能照着海姆等人留下的资料来描画贡嘎山域的山峰;他的文章也主要是基于海姆和波德塞尔两次探险所出版的文献加工而成。在任乃强的作品《关于木雅贡嘎》和《泸定考察记》中,他将五色海子山的山峰分为了三个团块,共6座:白海子山(2座)、黑海子山(3座)和红海子山(1座),其中红海子山的范围与北部的华山接近。这划分虽然略显简陋甚至失实(有许多矛盾之处),但却是国人厘清五色海子山域的最早尝试。即便是今天的读者,在读到这些文献时,心情大概也会十分激动。

任乃强绘五色海子山域素描图(自飞越岭,今娘娘山徒步路线北侧,1939年)。来源:任乃强《泸定考察记》
今日牛背山视角的五色海子山域(2015年)。来源:重大登协,标注:Radium

新中国建国后,1965年,我国首次组织航空摄影,绘制横断山地区的基本地形图;并于1972年出版1:10万等若干比例尺的地形图(注7)。 这次测绘工作进行得比海姆的更为细致,确定了五色海子山域所有山峰和地形特征点的数据;同时由于利用了航片,使得整片山域的死角都被测量到了。此后五色海子山域的高程数据没有再行系统调整的资料。故这版数据取代了海姆和英霍夫的旧测量结果,成为了后来、尤其是国内历次登山探险所参照的标准资料

此图似乎能构成一切登山探险的依据。不过,使用国家基本图数据作为标准,多年以来的一大问题在于,30°N这条重要的纬线——也就是地形图的图幅边界——刚好从三屏峰和蛇海子山(四屏峰)之间的垭口穿过,这导致长期以来蛇海子山以北的地形图图幅始终处于保密状态,从而使得北部区域的3座山峰高程和标准称谓向来众说纷纭、不为人知(似乎直到去年2020年,才有队伍正式申请攀登北侧图幅上的山峰)。所以这一区域在30°N以南的山峰,其山峰识别和海拔高度在网络上和文献中基本无甚争议;而30°N以北的山峰则各有说法、不能统一。

苏联军图上的五色海子山域;由于30°N纬线的穿越,五色海子山域被分割在两个图幅上。来源:loadmap,标注:Radium

面对这类海拔高度不明的问题,如今的登山者就会在报告中使用一些其他来源、自行测量或者粗略估计得到的数据来补充。其来源如苏联的航测地形图等。在中村保的资料中,也使用这样的数字补足过一些空白;然而这些数字显然没有基本图那样精确,经常会出现问题。不过其实,五色海子山域的一大特征在于各山峰的高度相近;所以相较于精确的海拔数值,确定山域内各山峰的高程顺次似乎是件更重要的事。因为一旦海拔的顺次确定了,各山峰的数值也就不难估计、或说炮制。

而在命名方面,国家基本地形图也存在一大缺憾:对于这片山域的9座山峰,基本图只提供了其中4座的名称(田海子山、白海子山、蛇海子山、笔架山),从而催生了登山探险活动中的许多疑惑和“发明”

由此观之、相较之下,事实上海姆的命名法更直观易懂、不易以讹传讹,是更加适合登山者使用的命名法;国家基本地形图的标注相对更顾及当地传统,只是其缺憾在于,遗留了很多未命名的山峰。此外,山友“小毛驴0024”也考证过山峰在当地的传统称谓,他提出的观点其实是比基本图更进一步照顾当地传统的一些命名法,但最大的缺点在于主观性、以及随之而来的欠精确——地方的传统称谓未必是实际地形的准确反映、其指称也未必是一对一的。综上,对于山峰名的取舍问题,我认为可以根据具体情况选用,以在地图上标注“蛇海子山(四屏峰)”这类方式来兼顾二者。

主要山峰海拔与高程

五色海子山、或说田海子山域,在直观上共可明确识别出9座山峰;其中8座山峰呈南北一字排列、于西坡可见;而田海子山独自隐藏于东侧,在西侧不可见,必须在雅加梗垭口或以东的位置才能清晰分辨。

◉ 田海子山(拉莫蛇山)

田海子山(榆林宫视角,2016年)。来源及标注:Radium

   

田海子山是五色海子山域的最高峰、是山域内唯一的六千米级山峰,基本图标高6070米。“田海子山”一名来源为山下的浑海子湖,此湖又称田海子;此名称亦由国家基本地形图标注确认。“拉莫蛇(Lamoshe或Lamo-she)”一名来源为当地藏语,在文献上由海姆(A. Heim)首次记载,意为“女神山(der Berg der Göttin)”(注8)。 据山友小毛驴说,当地人认为此山是扎西泽仁玛仙女的居所,印证了此义(注9)。 田海子山的海拔高程另有几种:1930年中山大学川边调查团中,地质学家海姆测高6145米,而同行的著名地图学家英霍夫测高6120米。上世纪中叶苏联航测地形图标高6089米。由于田海子山的关键坳(key Col)为雪门坎(3948米),略高于贡嘎山主峰3914米的关键坳(推测为疙瘩梁子垭口),故田海子山的母峰为贡嘎山,其地形突起度2122米,为一独立山峰。

雅加梗,6400米雪山(The Ya-chia-k'an, Peaks 21,000 ft.),威理森摄,1908年7月19日。来源:[23],标注:Radium
◉ 白海子山及其南北卫峰(前/中/后屏岭)

白海子山是五色海子山域第二高峰,峰顶在一南北走向、略向北西倾斜的雪梁上,基本图标高5924米。白海子山以一道最低点5332米的鞍部与田海子山相接,此鞍部在地形上也构成白海子山的关键坳,故白海子山的地形突起度为592米,应当算是满足了“独立山峰”的标准。“白海子山”的名称得自山峰西麓的湖泊白海子,此名亦由国家基本地形图所标注确认。白海子是康定附近一座比较有名的湖泊,任乃强就曾于民国时期记载过此湖(见任著《康定的海子》),并以此湖来命名湖泊上方的山峰。因此,基本图上“白海子山”的得名或许也与任乃强的考证有些关系。不同于这一命名法,海姆则于1930年将白海子山命名为中屏岭(Tshungpingling),取“中央的雪脊(Der mittlere Eisgrat)”义,可遵为副名。白海子山海姆测高为6060米,英霍夫则测高6035米。

白海子山,折多山视角。注意隐藏于其后、只露出尖顶的田海子山。来源及标注:Radium

白海子山南北各有一卫峰。其中,南卫峰高度较低而较独立于主峰,目前无公开发布的称谓,仅海姆曾命名其为“前屏岭(Tshienpingling)”,含义为“前方的雪脊(Der vordere Eisgrat),从康定角度观察”,或可遵为正名。此峰国家基本图标高5612米,海姆与英霍夫先后曾测得此山高5769米、5740米。此峰以一道山脊与其母峰白海子山连接,地形突起度在152-172米之间。

白海子山东南侧(榆林宫视角)。来源及标注:Radium

白海子山北侧卫峰较高而距离主峰较近,海姆曾命名为后屏岭(Haopingling),含义为“后方的雪脊(Der hintere Eisgrat)”,此外亦无其他公开称谓,或可遵为正名。此峰国家基本图标高5864米,因与母峰白海子山之间的关键坳很高,故山峰的突起度仅为104-124米。此外,海姆与英霍夫曾分别测得过6027米、5970米的高程。

田海子山、白海子山及其南北卫峰共同构成了南侧一个小的山域,任乃强曾统称其为白海子山,或白海子大雪山(注10)。

◉ 蛇海子山及其南卫峰(四/五屏峰)

北侧的五座峰,任乃强称其为“黑海子山”、“黑海子大雪山”的峰群,实际上是呈锯齿状南北并列、高度相近的几座山峰,与南侧的白海子山以一道细长、约5400米高的明显鞍部隔开。本文按照30°N纬线的位置,将其分为北侧以笔架山为标志性山峰的3座山峰、和南侧的蛇海子山及其卫峰,分别进行整理。首先是南侧的两座山峰。

“黑海子大雪山”全景——五色海子山域北侧的5座山峰(折多山视角,2017年)。来源及标注:Radium

“蛇海子山”一名亦来自山峰西南壁下的蛇海子,此名也为国家基本图标注确认。蛇海子湖相当修长,在卫星影像上不能清晰展示,但其湖水很深。此外,海姆命名此山为四屏峰(Szěpingföng),意为“[由北向南数]第四座冰峰”,或可遵为并行的名称。此山国家基本图标高5878米,海姆与英霍夫则先后测高5987米与5960米。蛇海子山的母峰为其北侧的三屏峰,两山相接的垭口最低处在5560-5580米之间,故蛇海子山的突起度在298-318米。

蛇海子山南侧卫峰国家基本图标高5672米,其“蛇海子山南卫峰”的称谓为本世纪的登山队伍所始创,实际上海姆曾命名此山为“五屏峰(Wupingföng)”,或可遵为正名。此山是五色海子山域山峰中较低矮的一座,也是所谓“黑海子山”群峰中最南侧、最靠近白海子山的一座;它的山形也较为和缓,因此成为国内外一些登山队伍的训练场,是北部峰群中攀登记录最多的山。因南北鞍部高程过于近似,根据基本图难以明确其母峰,根据ALOS高程数据推测有可能为三屏峰;此峰地形突起度在232-252米。或许是因为高度不突出,海姆与英霍夫虽然命名了此山,却都没有对它展开测高。因而在基本图之外,此山所见的唯一高程来自于苏联军方地形图,标高5652米。

蛇海子山(四屏峰)与五屏峰。来源及标注:Radium


◉ 笔架山问题:笔架山及其南北两卫峰(一/二/三屏峰)

之所以抬出一个“笔架山问题”,是因为笔架山的所指到今天也并不明确。如前所述,这或许是大地坐标系开的一个小玩笑——蛇海子山北侧三座山峰的地形图至今仍难以得见。不过,我通过阅读曾经参考过基本图的各种公开学术材料,进行交叉对照和还原,大体得出了一个结论,就是:一直以来各种登山户外资料中所指称的那座“笔架山(5880米)”是有误的

何谓“笔架”?根据国家地名信息库,也就是第二次国家地名普查的成果,笔架山因“形似笔架”而得名。那么毛笔时代的笔架长什么样子?

毛笔笔架,或称搁笔。来源:聚沙

“孤木不成林”,一座山头是形不成“笔架”的。“笔架山”起初指的显然不止一座山头,而是几座山峰的统称:这让我想起了之前曾讨论过的、贡嘎山南侧“三连峰”的情况。但是种种证据——尤其是看到过基本图的人都使用这一名称——又表明,“笔架山”这个源自于当地历史习俗的名称很可能为国家基本图所标注确认,变成了北侧峰群中某一座山峰的独有称谓。

所指存疑的笔架山附近,三座山峰。来源:Radium

海姆曾在测绘工作中,逐一为北侧的这三座山峰自北向南命名为一屏峰、二屏峰和三屏峰,三屏峰南侧紧邻的就是四屏峰,即蛇海子山。在过去的二十年间,山友们往往认为国家基本图将“笔架山”一名标注在了三屏峰、也就是蛇海子山北侧紧邻的山峰上,并将此山标高5880米;此外,这三峰在网络上未见有其他标注数据。

“5880m:地图上叫笔架山,此山是老榆林村的神山:当地藏族发音为拉莫蛇山。”(小毛驴0024:《伟大的贡噶》)

但这并不十分寻常,因为国家基本图应当不会漏过两个如此明显的地形特征点;为了寻找一些线索,我转而求助一些学术资料。由于地质工作者、尤其冰川冻土学者使用的数据一般为国家基本图,所以其论文的高程数据大都依照了基本图上特征点的标高。果然,在一些对五色海子山域冰川的研究中,三屏峰北侧冰川最高点拥有着5917米的标高,这就意味着在国家基本图上、蛇海子山北侧的三屏峰标高确为5917米,而非以往认为的5880米。

5880米特征点与康泸边界。来源:[4]
康泸政区边界与地形及特征点的关系。来源:ALOS全球高程数值模型-Radium标注

那么,5880米的数字又是哪里来的?我并没有在已有资料中找到对应信息。但众多线索都指向——基本图上确有一处5880米的标高。我一开始猜测基本图修改过,但又觉得这猜测太无根据。直到一次翻阅资料时意外发现,康定政区图上竟标注了5880米山峰的位置;并且更戏剧性的是,这座山峰所处的位置很特殊——这个点点在了康定市与泸定县的行政边界北侧。众所周知,康定与泸定以五色海子山的山脊为界,但三屏峰拥有一条东山脊,康泸界线恰好又在三屏峰的顶峰向东拐,沿着这条东山脊向冷竹关折去了。这就证实了5880米峰在基本图上存在,且它并不是三屏峰或说以往的笔架山,而事实上是在三屏峰的北侧!一个可能延续了多年的错误,就这样慢慢浮出了水面。

那么,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这个5880米峰所指的其实是海姆所说的二屏峰,即山友们一般所说的笔架山II峰;基本图上的“笔架山”一名也应当是标注在了二屏峰上。之所以这样肯定,除了5880这个海拔高度的对应关系之外,还因为在任意国内公司出品的地图软件上,笔架山都被清晰地标注在卫星影像图中二屏峰的位置上。而可以想见的是,这些软件的基础数据应当是由官方测绘部门所提供的。结合起海拔数值的对应关系,这一“误标”不太可能是巧合。

至此,伴随着一系列的旁证和推断,笔架山的所指问题就基本得到了一个较合理的结论;同时,三座山峰的高程我们也得到了两个。可以作一阶段性的总结:

蛇海子山北邻的山峰,国家基本图上未标注名称;海姆于1930年命名它为三屏峰(Sanpingföng),取“康定视角[由北向南]的第三座冰峰”义,或可循为正名。山峰在基本图上标高5917米,是北侧五座峰当中最中间、最高的一座。其关键坳可能在五屏峰和白海子山北卫峰之间,突起度在500米左右,大体符合独立山峰的标准。此外,三屏峰1930年由海姆与英霍夫分别测高6010、5990米,海姆书中的另一处标注为6012米,似乎为同次测量中未作近似处理的结果。三屏峰在1980年绘制的苏联军图上还拥有着5933米的测高数字。

笔架山(二屏峰)、三屏峰与蛇海子山(四屏峰)西南侧(榆林宫视角)。来源及标注:Radium

笔架山,因此峰与南北邻近山峰并列,整体山形似笔架而得名;“笔架山”一名很可能由国家基本地形图标注确认。此外,海姆曾命名此山为“二屏峰(Örpingföng)”,或可与“笔架山”并用,遵为副名。笔架山基本图应标高5880米,另拥有海姆与英霍夫的分别测高:5959米、5930米。此山实际上略低于南侧的三屏峰,为三屏峰的北卫峰,突起度估计接近300米。此峰的形态特征为北面的宽阔雪坡。

笔架山北侧卫峰,国家基本地形图上应当未标注名称;海姆命名其为一屏峰,取“第一座冰峰(das erste Eishorn)”之意,或可用作正名。此峰为五色海子山域最北端的一座雪峰,位置最远,资料也最少。国家基本图标高未知(但应有数据),海姆与英霍夫测高分别为5926米、5900米。不过,需要注意的是,此山显然矮于二屏峰(5880米)。根据ALOS高程模型的数据,此山约5791米,国内另有山友猜测此山高5822米,但这些都并非专业的测绘结果。根据ALOS数据估计,此峰的母峰为三屏峰,其地形突起度略高于二屏峰,或与二屏峰接近。

这样,除了一屏峰限于资料匮乏、仍有少许未知因素之外,五色海子山域全部9座主要山峰的名称和高程,就整理清楚了。

笔架山(二屏峰)及其南北邻近山峰(一、三屏峰)标注图,折多山视角。来源及标注:Radium

◉ 其他“小突起”


地形图上的特征点: 无论在海姆的测绘图上还是在国家基本图上,都有许多这样的特征点。这些特征点中有一些是关键山坳的高度,另一些则是小山峰的高度,这些小山峰因其突起度太小而无法与山体相分别。比较知名的如5504米点,这个点所指的其实是南北两片山域中间鞍部上的一个极小突起,但被一些整理者(如中村保)当作了视野中的蛇海子山南卫峰高程。

5504米突起,折多山视角。来源及标注:Radium

此外,田海子山北侧的5802米点、南侧的5624米点,都是一些不够突出的小卫峰,其突起度均在100米甚至40米以下。

近年来登山者识别出和试图命名的地形突起: 这样的情况目前并不常见,但以后或许会越来越多。2019年,意大利攀登者弗兰基尼(Tomas Franchini)首攀田海子山东坡,随后又连续单人solo了两条岩石线路,他就曾试图将后面所攀的两座小卫峰命名为“Pietro’s Picco”与“继跃山(Jiyue Shan)”。

还有多少未登峰:攀登简史

根据美国登山杂志(AAJ)刊登的报告,1993年,美国著名的“攀登浪子”贝基(Fred Beckey)率队前来登山,是所见第一支涉足五色海子山域的登山队伍。该队当年有4人首登田海子山,但贝基本人却未参与攀登,而是独自一人深入五色海子山域腹地考察,为以后的攀登积累资料。

1996年,贝基率队重返五色海子山域,队伍分为若干攀登小队,完成了三屏峰(5917米)、蛇海子山(四屏峰,5878米)和蛇海子山南卫峰(五屏峰,5672米)的首登。贝基本人却因高山病而再次未能参与攀登。

此后,在21世纪的前十年,国内的攀登者开始探索和尝试五色海子山域的山峰。但均没有新的未登峰被攻克;严冬冬团队(严冬冬、古奇志)2010年曾尝试从东坡攀登白海子山,但遗憾未获成功。直至2014年,李宗利、迪力夏提首登白海子山,才再次更新了此区域的未登峰纪录,并且是整个贡嘎山域第一项由国人完成的未登峰首登。

2019年,意大利攀登者弗兰基尼选择自泸定方向进山、从东壁攀登田海子;期间搭档离开,弗兰基尼最终单人solo完成这条新线路。随后,弗兰基尼还独自完成了田海子山东北两座低矮卫峰的攀登,见上文。

2020年,国内攀登者阿左团队完成了田海子山主峰南侧5600+小卫峰的攀登。

综上所述,在五色海子山域的9座主要山峰中,目前仅余4座未登峰:一屏峰、笔架山(二屏峰),前屏岭(白海子山南卫峰)和后屏岭(白海子山北卫峰)。


五色海子山域主要山峰标注图。来源:重大登协-Radium标注


雅拉垭口附近摄五色海子山域(2021年)。来源:LiuZhi

五色海子山朝霞坡(四人同山)视角来源:Sailing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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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脚

注1:“雅加梗”见于国家地名信息库(第二次全国地名普查,2014年至2018年),同“雅家梗”(见于国家基本图)。

注2:[17],第179页,自译。

注3:[4],第194页。另有些旧舆图认为康定的“五色海子”确是五座颜色各异的高原湖泊,但其可靠性存疑。见《巴蜀珍稀舆图文献丛书》(第十六卷),成都:巴蜀书社,2014年。

注4:[1],第11页。

注5:[17],第190-191页。

注6:[19]。

注7:[6]。 

注8:[15],第234页。

注9:[8]。

注10:[2],下册,第2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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