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回来了。十年前师兄去了遥远的异地他乡。师兄奔他的前途去了。
十年过去了，一个世纪过去了。要不是师兄回来，师妹已经忘记了过去。即使走在师兄曾经走过的路上，师妹不会再疯狂地找寻师兄的足迹，也不会再依稀师兄的身影。那次，师妹去别人家做客，写字台的玻璃板下是师兄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师妹没像从前那样慌乱。师妹只有短暂的恍惚。师妹已经能从容地和别人说起那个名字。
师兄大师妹7岁。师兄比师妹早毕业两年。师妹来时师兄已经有了美丽的师嫂。没什么，还好。每天都能够看到。师妹很满足——无论在哪里，无论多少人，师兄总在第一时间感觉到师妹的存在。师兄的目光越过人群，师兄只看他的师妹。
师兄是才子。师兄饱览诗书。师兄写一手好文章。师兄侃侃而谈。
师妹不美丽，师妹不温柔。师兄说师妹聪明，师妹任性，师妹调皮。
那时师妹穿蓝色旗袍戴白色丝巾。师兄不说师妹穿旗袍很美，但师妹袅袅婷婷走在前面总能感觉到师兄注视的目光。师兄走后，师妹再没穿过。
那时师妹很懈松。光脚穿球鞋，坐马路牙子，众人面前吃零食，和人大声说笑。但师兄说那叫“邋遢美”。
师兄说，和小师妹一起过日子一定非常有趣。师兄引过徐志摩的话“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他们之间唯一的直白。
不曾有过牵手，不曾有过拥抱，不曾感受过对方醉人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甚至，几乎没有单独的交谈。只有短暂的目光对接，他们在目光里读对方读自己，一遍又一遍。
师妹只在师兄的目光里温暖着，融化着。
师兄奔他的前途去了。师兄义无反顾。师兄没有多看他的小师妹一眼。
她并不是想彻底忘记。因为她不曾感觉他们的感情有龌龊之处，甚至有些美好。他们都知道什么是龌龊，什么是美好。
只是她怕疼。她知道师兄以笔名阿明在《收获》上发表或长或短的小说、诗歌等，所以啊，她离这些杂志远远的。
多少次，师兄走入师妹的梦境。梦里依稀往日的目光、往日的欢乐，醒来却是泪沾衣衫。
在一个没有音乐、没有色彩的背景里，他们轻舞飞扬。师妹仰躺在师兄宽大结实的臂弯里。依然四目相接。师兄带着师妹转啊、舞啊。没有了时间，没有了空间，只有师兄和师妹。舒服极了，感觉是在飘，飘啊飘，就这样一直飘下去，直到天地的尽头。
遥远的异地他乡的师兄可有过相同的梦境？
好多年过去了，他们都归于平静。是的，归于平静。师妹已经模糊感觉，她已经能平静地说出师兄的名字，已经能平静地说师兄的趣事，评师兄的是非。只是偶尔还会，还会纠结。去年师妹出差，遇到师兄的好友，师兄的好友也唤她“小师妹”，“小师妹，我给你唱首歌吧。”只有多年前，只有她的师兄才叫她小师妹啊！小师妹晕了，小师妹迷糊了：“师兄，是你吗？”
师兄曾经回来过。师兄与师妹有过短暂的相聚。师兄望着师妹，眼睛一眨不眨。师妹读懂了师兄眼中的疼惜，眼中的痛楚和无奈。师兄望得师妹眼睑低垂，望得师妹鼻翼扇动，望得师妹泪光盈盈，望得师妹眼泪汩汩。师兄无语。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年，终于师兄迅速掏出笔，撕下纸，纸上写下的是他的电话号码。师兄迅速离去。师兄头也不回。师妹坐在那里，对着那张纸。师妹笑了一下。师妹把它抛向风中。
师兄回来了。师兄给师妹打电话。师妹已听不出师兄的声音。师兄你老了吗？师兄你的声音好老啊。你还是那个英武强壮的师兄了吗？
师兄还记得那件长裙吗？那件师妹为师兄送行时穿的长裙。蓝底白条纹，瘦瘦的，长长的。师兄微转头：“以后不要穿得这么漂亮。”师兄的声音轻轻的，只有师妹能听见。师兄回来了。师妹失去了思考，失去了语言。师妹又一次迷失了。师妹穿上那条长裙。
入夜，师妹第一次主动打开记忆的闸门，师妹想痛痛快快地疼一次。可里面空空。没有牵手，没有拥抱，没有私语，只有目光，已渐模糊的目光。痛感都这样的不真实。无声啜泣。
师兄回来了。师兄给师妹打电话。师妹已听不出师兄的声音。很多年了，太久了。师妹已经能够从容地对不曾思念的人说“想”了。师妹从不对思念的人说“想”。
想我吗？
师妹知道，师兄永远不会这样问。
师兄，师妹好想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