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绿柿正红（散文）
·马腾驰
书案上放有一枚柿子树叶。来的人，大都是侍弄艺术与喜爱文字的人，好奇的他们，拿起柿树叶瞧瞧，先入为主地以为是什么珍稀树种的叶子，反倒不认识了而问起我：“这是什么树叶子呀?”
“这是巴西热带雨林的一种珍贵树木的叶子，是特别名贵的药材，比黄金还贵哩!”我故意兜起了圈子。
“唬人呢!这是柿子树叶!”他们仔细看了，又拿去比对我挂在墙上的那一束柿子上带着的叶子。而后认了出来，自己先呵呵笑起来。
“不认识柿子树叶子，还要问我，那我只能把它的来路说得远一点，试试你们的眼力!”
“把人还蒙住了!当成是啥名贵树的叶子！从老家大张寨带回来的？”其中有人问我。
“是从大张寨带回来的！”我点头。“肯定是大张寨的，带着感情呢，要不然，一片柿树叶，不会这么珍贵地放在了书案上！”他们认真地说。
挂在墙上那幅字顶上，带着枝叶的一束柿子，是前几日我回大张寨时，从树上折下来带回咸阳的。那柿子树，是多年前我和妻子回老家时栽的，家门口靠村街栽了两棵，一棵刚栽上去的小苗子被车撞断，没活成。剩下的这一棵，已长得跟成人胳膊一般粗了，前几年，这柿子树就结上了繁繁密密的柿子。二嫂说：“这树上结的柿子是硬柿子，能做柿饼，村里有人摘了，在屋里学着做柿饼呢！”“让摘去，那也不是啥值钱的东西，做成柿饼能放，可以慢慢地吃。”我笑着说。
柿子树，北方再平常不过的一种果树，有一块扎根的地土，不管是干坎土塄，还是贫瘠无肥的崖畔上，不光能成活生长，多年过去了，就长成了硕大的树。耐旱，不需施肥打药，不需管它，自个儿默默地长大。
柿子，对我们家来说，是有苦涩故事，是有很深情结的一种果实。过去，不知因为了什么原因，村里很少有人栽柿子树，不像今日，一街两行都以柿子树做了景观树，到处都是。秋天柿子熟了，如挂了一树的红灯笼，煞是好看！柿子这些年卖不了钱，又吃不了几个，村人每家门口都栽柿子树，为的是个吉祥，图的就是红红的柿子掩映在绿叶间的那个喜庆劲儿。
小时候，少有柿子树，柿子也就成了稀缺货，金贵得要拿钱去买。那个时候，正是经济困难时期，号称米粮川的关中道上，不要说精细的麦面，就是玉米面与红薯等等的杂粮也不够吃。一次，对面的四婆看我双手捧着吃玉米面发糕，一直看着我吃完，把馍花倒进了嘴里。后来，她给我母亲说：“你看正娃那么小一个娃，把那玉米面糕大口大口吃，到了最后把手里的馍花都倒进了嘴里。那么粗扎难吃的馍，娃再咋咽得下去呢？把娃可怜地！唉，各家都一样，就这玉米面馍，吃不了几顿也就没了！这艰难恓惶的日子，你说啥时候才是个头呀?！”四婆流泪，母亲更是泪如雨下。
一天，村街上来了一个挑担子卖柿子的，柿子一毛钱十个。小弟晓驰只有六岁，瘦小、皮包骨头的他在卖柿子担子旁看了半天，回家去叫母亲给他买个柿子吃，母亲没钱买，他饿得连大声哭的力气都没有，嘤嘤地小声哭泣着。小弟哭，母亲也跟着哭。到现在，我们弟兄们和母亲围坐在一起，说闲话撞到这个话题时，母亲还自责流泪：“那时候，过的啥光景日子？我给我娃连一个柿子都买不起！妈如今一想起来心里都难过得很!”在机场工作，已四十多岁的小弟宽慰母亲：“妈，咋能怪你！那时候穷，不是一点点穷！没钱，真正没钱，不是你不给我买！后来我长大懂事了，知道是妈没钱，我哪里怪妈呀!……”话没说完，他已泪流满面，一旁的我们，眼泪唰唰地跟着流。
那个叫人伤痛难忘的日子熬过去了。我们弟兄仨都长大成人，先后参加了工作，好日子终于来了。
也许是没钱买一个柿子的往事创痛太深，以至于现在，对其它再名贵的水果我是没有感觉的，我认为，那就是仅仅可以吃的这样子那样子的一种水果罢了，没有什么稀罕，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可是，每当听人说起，或者想到看到了柿子，我的心里都会泛起一种复杂而特殊的情感。
正是有了这一段往事，我在已多年无人住的老家门前与院里，除过父亲在世时说他爱女贞树，了却父亲的心愿栽了三棵女贞树以外，其它任何的树木我都没栽，只在门前与院中栽了四颗柿子树。当年买不起柿子，而今栽上柿子树，不是为了吃而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告诉自己不要忘记了过去苦难的时光抑或是对困难时期缺少的东西一种追索般地得到补偿的心理行为与目的吧。那时候，心里有一个念头，就是，这柿子树我要栽，而且一定要多栽几棵!
柿子润肺和胃，健脾涩肠，生津止血，除了它的益处，我也知晓这结柿子的柿子树，《尔雅》称其具有其它树木不具备的七德：寿、多阴、无鸟窠、无虫蛀、霜叶窠玩，嘉实可啖，落叶肥大可以临书。这多好!树之七德，人亦可师可学矣，《左传》言，大贤大德之人有九德：度、莫、明、类、长，君、顺、比、文。树德兰在畹，立节柏有心。我就认为，柿子树也是树木中的贤能者了!
柿子树有七德，而做个贤者必备九德，这七加九，就是十六德了，十六，多称心的数字，就是一路顺啊!有了我手植于老家大张寨的柿子树七德的顾盼生辉，使我不要忘记了过去艰难困苦的日子，又有《左传》中贤者九德的领引召唤，我内心一下子丰盈宽阔了起来，精神也随之博大雄强了许多。
看来，老家大张寨这柿子树栽得好啊!
我拿起案子上的树叶，细细地看了，又扭头去看那挂在墙上的柿子，墙上的柿子柿叶墨绿，那柿子红得耀目呢。
马腾驰先生近影
作者简介： 马腾驰 陕西礼泉县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
散文《背馍》，网上十天时间，点击阅读量超过百万余人次，其后，各类网络平台迅速跟进大量转发，读者人数难以统计。拥有四亿用户，“最大的有声图书馆一一喜马拉雅FM听书社”，普通话与陕西方言版多版本诵读了该作品。网上其它单位制作的《背馍》音频作品版本众多，听众甚广。
其后，散文《母亲做的棉窝窝》《我的老父亲》《土布包袱》《姨亲》《那些年，我们过年的滋味》《烧娃》《下锅菜》《锅塌塌》《豆腐脑吔》《坐席》《交公粮》《打铁花》《感念玉米》《背娃》与《背粮》等作品在网上亦受热切关注，创阅读量新高。《打铁花》获2019年1月21日《今日头条》“青云计划”奖。
作者的散文集《背馍记》已于春节前出版，该书由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省作协主席、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题写书名并作序：《马腾驰和他的散文》。散文集《马腾驰散文选》即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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