蹩 一 蹩（散文）
·马腾驰
关中道上人说的蹩，是指跳或蹦。如：“从那渠岸上蹩过去！”“我看你娃能蹩多高？”这两句话里的蹩，就是跳或蹦的意思。
我这里说的“蹩一蹩”，是从火上蹩过去，是一个带有巫的性质，还有了那么一点神秘感的习俗。
小时候，在老家大张寨，小娃没发烧没感冒，没病没灾的，突然就不明不白地不安、惊厥、大哭起来。年长的老人就会说：“娃被啥不干净的东西撞着了（他们这里说的不干净的东西，是指鬼邪妖孽），快给娃蹩一蹩！”
大人们莫名其妙地不舒服，短少精神，像被什么拿住了一样。家人会说：“是不是遇到啥怪处了？给你蹩一蹩？”乡邻亲朋也会提醒：“哪儿肯定不合适！赶紧给人蹩一蹩！”
于是，小娃娃的祖母或母亲，从麦秸垛上扯来一把麦秸，给其中撒上、包裹了辣椒面与盐，在家门口点着麦秸。火着起来了，盐遇着火，“噼里啪啦”地脆响着，辣椒面的呛辣味也跟着“呼啦”一下子散发出来。她们抱着娃娃，在火上快速右转三圈，左转三圈，边转边念着咒语。完后，对着那地上的火，呸！呸！呸！连吐三口唾沫。迅即转身入门，“哐当”一声关上大门。
大人们“蹩一蹩”的程序同小娃娃一样，只是自己完成了这一过程而已。
蹩一蹩，一般在夜深人静时进行。这个时候蹩，万簌俱寂，无人打扰，才会顺利送走鬼邪妖孽。第二天，早起的村人看见谁家门口有一堆黑灰，就知道他们家昨晚给谁蹩了。
据说，给娃蹩过，娃立马就安静下来，不哭不闹，乖乖地睡了。大人们蹩过，人立马就舒服，就精神起来。听母亲说过，我一两岁时也被她抱着蹩过。我问母亲：“抱我蹩过后，我还哭闹不？”母亲说：“灵验着呢，蹩过就乖了，好了，不哭不闹了！”
时间过得真快，1990年6月，我也当上了父亲。那时，我们一家人，还生活在铜川市的王家河。一天夜里，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好好的，猛地像是受到什么惊吓，突然不安分起来，大哭大闹开了。母亲说，不干不净的东西操制娃了，要赶紧给娃蹩一蹩。母亲让我父亲，去对面不远处王家河村的麦场上，扯一把麦秸回来。
在家门口，母亲点着带了辣椒面与盐的麦秸。在这麦秸火上，她抱着孙子，右腿翘三下，左腿翘三下。她边翘腿，边对鬼怪妖孽念着咒语：
把你的眼蹩瞎，
把你的手蹩瞎。
把你的腿蹩瞎，
把你身子蹩瞎。
滚爬着远远去，
我娃立马平安！
而后，母亲像是继续对着鬼怪妖孽，厉声说道：“就怪了！你不忙你的事去，问我娃干啥呀！”母亲说完，对着火：“呸！呸！呸！”重重地吐了三口唾沫。她抱着孙子，折身进屋，立即关上大门。
母亲给孩子蹩过，不一会儿，孩子就静静地睡着了。我亲眼看了，见证了给娃蹩的全过程。
母亲随后叮咛我们，家里有小娃，热人从外边回来了，不要急着进家门。在外门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梳理梳理头发，等一等。进了家门，先在厨房和其它屋子转转，不要叫身上带着不干净的东西，冲着了娃。
许多年过去了，常想起老家人给娃、给大人们蹩一蹩的往事。我想，从有了辣椒面与盐的麦秸火上蹩过，也许有一定的效果与作用吧。
关于火，《尚书·洪范》有“火曰炎上”之语。“炎”，焚烧。“炎上”是一种能量，具有了炎热、光明与上升的特性。辣椒辛温，解热镇痛，增加食欲，帮助消化。盐味咸，性寒，止涌吐，清火凉血，解毒软坚，杀虫止痒。火、辣椒面与盐三者互为作用，其热能，其散发出来的气味，应该有一定的药理效果吧。至于说效果与作用有没有，如果有，到底有多大，没有科学的论断。不过，我们老家人一直认为，蹩一蹩，是神准有效的。
蹩一蹩，说它是迷信也好，说它不是迷信有一定的药理效果与作用也罢。作为一个计较，一个习俗，一个祛邪除秽与安神定志的方法，一辈一辈就这样传了下来。
这么多年，我的人生历程中也遇到过“鬼怪妖孽”，遇到过社会上的龉龊不堪，遇到过丑恶得要气炸了肺，委屈得叫人难以言说而不能平复了心绪的许许多多的人和事。
身处社会底层弱小卑微的我，不能，也没有能力去改变去抗争。无以化解心中郁闷与不平的我，每到此时，就想起老家蹩一蹩的乡俗计较。没有条件点着放了辣椒面与盐的麦秸火给自己蹩一蹩，但我有的是唾沫，我会对遇到的那些大为不快、恶心透顶的事情连吐三口：呸！呸！呸！
“唾沫驱鬼，有了阳气的唾沫，如同拿开水烫鬼。”我记得，一位从凡入圣，从俗登真了的道士，给我说过这句话。
2019年12月17日于驰风轩
作者简介：马腾驰，陕西礼泉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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