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 一 送（散文）
·马腾驰
儿时，在老家大张寨，时常会碰到没病没灾的人，本来好好的，突然就四肢无力，胸闷气短，发烧倒冷起来。更有离奇厉害的，人犯开了迷糊，神神叨叨，像是比什么拿作住了。这些病症，来得怪异而突兀，之前，并没有一点点征兆呀。
村上年龄大的老人就说话了：“撞着不干净的啥了，快找人给送一送！”老人话中“不干净的啥”，是指“鬼怪邪孽”，“送一送”后边，同样也省略掉了“鬼怪邪孽”4个字。有时，他们也会以一个“送”字，代替了“送一送”。他们的言语里，忌讳说到，提到带鬼的字眼。那是怕撞着、引来了鬼怪邪孽。
每到此时，就有念经信佛的老婆婆，被请去给病人“送一送”。
我舅婆（外婆）常被病人家人请去，给病人送。舅婆，是舅家张则村一位德高望重，受人尊敬的老人，她也是一位虔诚的佛教信徒。舅婆，把许多本佛经背得滚瓜烂熟，闲了，她会一句句，讲给那些信佛的老婆婆们听。舅婆粗通医道，常给人扎挑放血、禁疔疮、拔火罐，还用野地里随手可得的中草药，给人疗疾治病。
要给病人送一送了，舅婆让病人躺在炕上，天热盖床单，天冷盖好被子。她叫人端来多半碗凉水，拿来一页黄表（黄纸）、一把筷子与一把菜刀。舅婆把端来的凉水碗，放在炕旁桌柜上，拿过那一把筷子，竖着插入凉水碗里。说道：“你立到这儿，看着我烧纸钱！纸钱烧了，你拿上就赶紧走！”这话，明显是说给“不干净”的鬼怪邪孽听的。怪得很，那一把筷子很是听话，竟然端端直直地站立在水碗里。
外婆划着火柴，点着手中折叠过的黄表，在病人身上右转三圈，左转三圈，边转边说：“我给你把纸钱一烧，你拿上就走，快忙你的事去！你问人招惹人，你看人承负得起，受得了？纸钱一拿，你立马就走，叫人轻省松泛下来，再甭把作、再甭难为人了！”舅婆说这些话时，那一把筷子，仍端溜溜地站在水碗里。
舅婆把烧完的黄表灰，放入立着筷子的水碗里。这时，她拿起旁边的菜刀，“啪”地一下子向筷子横劈过去，“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站立在碗里的一把筷子四散分开，飞落一地。
放下菜刀的舅婆，弯腰从地上捡拾起筷子。随后，她一手攥着这一把筷子，一手端起刚立过筷子，里边有黄表灰的水碗走出大门。
送一送，都是在夜深人静时进行。舅婆说过，出门碰不上人不说，碰上了，不管是谁，都不跟他们打招呼，不说话，这是计较。和人打招呼说话就不灵验，就不顶用了。明白、懂的村人，既就是恰巧在门口碰上也不搭言，装作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地走过去。
舅婆出门走几步，把碗里有黄表灰的水，朝村外方向泼出去。她折身回到门口，把那一把筷子放在地上，再把手里的空碗扣在筷子上。
送的程序进行完毕。第二天一大早，主人早早起来，把那一把筷子和那只碗拾回去。
给病人送完，病人轻松舒服了许多，一会儿，就沉沉地睡去，一夜安然无事。第二天起来好如常人，没有事了，该干啥又干啥去啦。
送一送，这一具有神秘色彩的习俗，让年龄尚小的我百思不得其解：一把筷子，怎么就那么听舅婆的话，让它们立在水碗里，它们就端端直直地立在水碗里？舅婆一番作法，病人怎么就会安然无恙，怎么就会好起来？许多年，我搞不明白，搞不清楚其中的玄机和奥秘。
长大后，听人说，筷子能立在水碗里，是找着了筷子站立时的平衡点。送一送，是封建迷信活动，是日子艰难，缺医少药的年代，以这种不花钱，无需破费的方式，想为病人驱病除灾。
我也曾听过一位中医理论水平高深的朋友说过，“送一送”，属于古代的祝由术，也称为巫术，是借符咒禁禳来治疗疾病的。“祝”者，咒也，“由”者，病之原由也。《黄帝内经》中“黄帝曰：“余闻古之治病，惟其移精变气，可祝由而已。”古人又说：“祝说病由，不劳针石而已”，说明祝由术，一直处于中医体系的边缘。
这位朋友还说，送一送，具有强烈的心理暗示作用，会提升、会增强病人的自愈能力。送一送，同时也包含着厚重的有了力量的民间信仰在里边，故而奇特有效。他还说，用生命科学与最新流行的量子力学来分析，送一送这一习俗，是有一定道理的。
谁对谁错，莫衷一是，不能断然下了定论，让时间慢慢去验证吧。
送一送，作为一种驱邪避秽的习俗，一个有情节有故事有画面感的往事，让人难以忘记，故以此文字记之。
2019年12月20日于驰风轩
作者简介：马腾驰，陕西礼泉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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