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校者按语：这是戚继光生命最后时刻写下的一生总结。自万历十年张居正死后，言官攻击戚继光，导致他贬官到广东，忙碌两年因肺病加剧请求退休。朝廷免官后，戚继光自广东回归山东蓬莱故里，修葺了蓬莱阁；平时教导儿子读书，但自己壮志难酬，激愤难平。为了让后代有一个追随的形象，也为了向祖宗交代自己的一生功业，戚继光抱病写下了感人至深的《祝文》，此后不久就在无限遗憾中撒手人寰。而待到贼囚奴尔哈赤成为乱臣贼子、步步紧逼、大明王朝风雨飘摇之际，君臣才追念起一代战神，可惜为时已晚！而被斩杀十万的倭奴后代，也猖獗起来，造成我华夏数百年的灾难。
仙游魁斗头九仙阁中的戚继光神像（摄影：严禹文）
祝文
作者：明·戚继光
呜呼，渺孙不肖，仰列祖考妣积骘，二百余馔施而不有，幸延今日者。伏念我祖从高皇帝迅扫胡元，混一区宇，再造中夏，功勋载于诰命，藏之内府，从征云南战没，以功授登州卫世袭佥指挥使司事。始祖妣，少年诵《柏舟》《黄冠》，享百岁寿，教子成名，即为我五世祖；复以王事早殁于官。高祖学问源深，英气盖世；乃艰于嗣，纳刘媛，生我曾祖。独搏一虎，虎中矢死。惜二十七龄而殁，未有厥施。我祖以布衣短折，祖妣习《女诫》诸文字，守节训子，有共姜、孟母之贤。凡为我祖若宗藏之冥冥者，如累丝，如蓄流，然世世增益。无已，迨至我考，以孝廉著声，以清忠报国，率一旅守孤城，御刘寇数十万，而所积益宏益厚，则为山九仞，为井汲泉，而复不自享，官仅昭勇，殆未用祖宗之百一，又自益之于天且千百倍矣！安能不得乎天哉？事详《孝廉将军传》。亡弟青衿，虽由渺孙起家，才实足以自进，不数年已跻身大将。兄弟同朝，并领镇符，时人荣之。
渺孙早年服官，弱冠自奋，部署六郡良家备胡，稍习北鄙利弊；岁癸丑以夷警擢督备倭山东，起积队于故里，闻誉大彰，至今尤昭昭乡评间。岁乙卯迁浙，惟时东南泰阶久平，武备尽弛，倭复善为夺慑术，且殊死战，遂莫不以男产脆弱非倭敌，不可教，甚至执经传语以坚众心。乃违众排纷，呈议督抚，冀以身家甘之。岁丁巳，幸有舟山之捷，三折肱始得其彀，三易其人始成，遂著《纪效新书》，俾共习之。自兹以后，皆用练兵以馘倭，方罢征兵调饷，而倭遂避浙，而浙乃安。再役江西寇歼。岁壬戌，闽倭日炽，曹窃乘乱四起，闽土殆岌岌，复率所部财官练卒往。自壬戌迄丁卯，山海勘平大定，而昔日征调转运之浙，却为东南诸省之怙恃矣。于是东南诸省俱征义乌兵，而自直隶以至闽、广、川、贵及腹里，一时大将偏裨，下至部曲，多练兵中头目。今兹保障数省，悉其力矣。丁卯秋，东西虏分犯塞，石州陷之，昌黎几破，渺孙奉诏同总督谭公入京计边事。乃著《论请兵辩》上边事得失，陈启虏概，历数自治之策：必以堂堂正正平野断刃相接，虏于是不支而后心服胆裂，可一劳永逸，从此虏畏我兵不可犯，将士信吾令，知虏首易馘，然后惟皇上所欲为。遂出为总理，节制三镇。大将而骎骎颉颃于总督，亦戎臣近无之宠位也。缘蓟以近京畿，故重于举指，而将吏有窟，议事多掣肘，即制府亦为人言倦矣。渺孙力肩其任，谓以世豢身家图效，如泛北海，当求济涉，身家亦无恤矣。乃创练南兵，疏建台堞，于凡樯橹器具、分合应援、风火号令、会计赏罚、鼓威惠、多方破格、正名握算，不可枚举，致有飞语上达宸听，数滨斛氏之危。乃著《练兵实纪》《哨守边关》等条约，以便将士习法。至于事神事人，与夫举指之详缕、诸务之杂沓、安危之倚状、锋镝之利害，而争者、忌者、异者、怪者之齮龁，不敢一一数，且不能言其状。夫四十年汗血，岂敢于顷刻恭对之间久渎如在云邴耶？追意浙、闽、蓟门，每有举措，发言盈庭，不独阻其事，仍欲族而后已，危机日有之，乃置不顾。复请所募兵戍边，而朝议其非者半，率皆以为南北异益。时渺孙在蓟，则督过以百种，比渺孙去蓟，则养之如故而不以厚议，驭之益优而不以偏议，更欲增之，似非南兵不可守而不以逐议，抑何龃龉若是也！殆经识有限而未之思乎？蓟后练至八载，将士实无二心而有死心；登坛则大将之威仪卓有可观；其车营十二、甲兵十万，可联营数十里，指呼如一人之牧羊群；携长度短，至无隙漏，方期一战以报主恩，在其时矣。乃计出塞或者援辽以试。状上，政府不主之，虏竟不犯蓟。徒有拜封之具，无可措手之会。督过者目为权党，纷起而欲中之，渺孙南矣。岁癸丑镇。粤状有不忍形于言语间者，正为部署章程，因创交错，复取《纪效新书》雠校，梓于军幕中；及所撰《止止堂集》等书，亦得删拔其四五。非徙之南，胡可得乎？是知无往非君恩，无往非祖宗忠义，感格于天地之间也。甲申引退疏，奉旨赐归听用，是圣明独鉴孤臣，眷未衰也。以岁乙酉冬，始生还故里。
山东蓬莱戚继光铜像（摄影：夏天）
游子三十年间，先后大小百馀战，未尝遭一劫，馘倭首殆万计，覆之水火者以数万计，土贼平者殆十余万，返我俘虏无能数计。凡兵临，妄杀被掳、动人一物者皆立诛之，救一命赏金五钱，不乐战胜而乐俘归，未敢费先世之积也。部曲起大将者十人，内围玉者五人，副、总、参、游而下无虑百计，得卫所世官者数百计。东南数省离任后，为尸祀庙宇者不可胜计；离蓟塞今复四襈，而起宏宇崇祀者亦比比。惟官仍祖职，不曾冒士卒一级功，临垒不敢计利害，而惟因事积阴骘，贼资悉听士伍取之不相闻。虽用祖宗之积已多，未能为之益，亦未敢为祖宗累也，又安敢不以三十年实历闻于祖宗之前乎？所幸先后以绩进，至今官赠及四代。回首视之，或临锋镝，或逢水火，或督我愆，或忤当权，或为挂籍，或蹈嫌疑，实数滨于死地而邀天幸以全其生也。兹得骨骸以归，苟完名节，此岂不肖渺孙之所能自必也？皆以祖宗积德深厚，上峻于天，下及于泉，故大获适逢于渺孙之躬耳。然置诸祸而福之，置诸危而安之，将万死仅一生，天殆为祖宗全坟墓，为考妣佑渺孙也。且不肖渺孙先乏子，乃出奇计，苦心万状，今有五子一侄，率承蒸尝。非祖宗考妣之积，胡可得也？
渺孙拜离坟墓，自嘉靖乙卯，历驰南北，归于万历癸未，计二十余载，松楸莫扫，时祀弗展，渺孙之罪可胜讨哉！兹于本宅东偏，建宗祠一所，周计入室，中霤稍高，前南数武为“望云楼”，前垒石为山台，名曰“见陇”，左右各厕以廊庑。始作于丙午年冬十月，迄丁亥秋七月，今已落成矣。谨择秋望，奉安诸祖考妣神主入祠。凡我子孙，咸以岁时陈俎，而永奉蒸尝，于兹祠焉。第以岁久，画像剥落，椟字鲁鱼，伦次莫辩，乃惩前误，特补上列祖之别号与列妣之私称，俾不再误于后人也。
呜呼！庙貌尊严，奥室深闭。绶辉煌，丹垩炳卉，献享以时，诚可以致祖宗之灵来享来莅。凡我子孙，保之勿替，孰非君恩，矢心天地。
备注：
以上文字由江苏师范大学贾广惠教授点校。
贾广惠，男，江苏徐州人，1972年7月生，中共党员，新闻学博士。现为江苏师范大学传媒与影视学院教授、“自然之友”理事，研究方向为中国环保传播。
贾教授从事过媒体记者工作，获得过江苏省好新闻奖和全国企业报好新闻奖等10项；作为国内较早从事环保传播研究的探索者，自2004以来发表相关论文20多篇，有的被人大复印资料转载，获得了良好的社会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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