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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朝经学传外篇

  曹魏后期,齐王芳正始年间,忽有不世之异才突起,杂合阴阳刑名、汉末骨相占卜品藻人物之法,又融合经学与老庄,独创玄学法术,与传统武学双峰并峙。一时间武林大乱,天下英雄鹜出,党派林立,然法术派的开山祖师何晏、王弼,却能博采众家之长,并不偏废,实有宗师之范。王弼少年天才,精通三玄,于周易、老子两法门中,独创绝学,以大衍之数,推演群书,贯通武学精微奥妙,以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而余一者便是太极,太极便是无,以无驭有,以老解易,道理深渊,实非常人可以领悟,故其武功独步天下,何晏尝与比试,亦败下阵来,自叹弗如。但天妒英才,王弼未及在曹魏一代大展才华,便染病英年早逝,故正始后期,武林独尊何晏。

何晏虽贵为武林宗师,然自幼在宫禁中长大,又性格乖僻,喜好浓妆涂抹,服食金石药物,容貌焕发,身形削瘦,面色白皙,手指纤长,外人看来颇有阴阳怪气,但他那长手一钩,便可熟练操纵其论语神功,其功颇有邪怪不可解处,时人以为王肃亦不能破之。何晏性情躁进,不修边幅,面对此时朝中复杂局势,却自恃武功天下无敌,不甚防备。

原来此时大将军曹爽与司马懿共同辅政,而两人势不两立,朝臣亦分为二派,王肃以一代武学大师之尊贵,与司马氏结盟,除了对其政治前途更为看好外,也有要杀一杀新晋法术派锐气的意思,然而他年纪已大,功力渐弱,以教授弟子,为未来自己门派一统江湖做准备,所以不欲亲自动手。而这形势也自不需要他出面,司马氏抓住机会,在平定高平陵政变后诛灭曹爽,顺势将何晏等人一并翦除。何晏死前,面对刽子手,宗师风范全无,其容颜本就皎然,面对将死之情形,更是惨白如鬼,他虽大为惶怖,却又阴森冷笑,预言司马氏必不长久,法术派将与他们斗争到底。

数年过去,江湖上因司马氏强权的存在而暂告风平浪静。一年高秋,太学生赵至从洛阳城外赶回,正惊叹于河洛旧地,天朗气清,古道蜿蜒,红叶遍布,远山晴碧之美景,不由感慨江山如画。而极目望去,城北北邙山上却是白杨萧萧,似有西风徘徊不前,又感到人间易换,陵谷一瞬,山河陆沉,更是天命难违。就在他面对浩渺宇宙长吁短叹之时,却见通往城门的道路旁的巨石碑阵前,有一人静默呆坐,以手画空,不知在做什么。

赵至出于好奇,放缓脚步,想不打扰那人而近距离观察之。却看这人三十多岁,身形枯瘦,长衣飘然,墨发随意垂落,随风飞散,如枯桑老柏,如盘虬卧龙,又如虎须蛟尾。全身上下,似有凌人气势如清风兰雪,傲骨逼人。二人虽犹隔数百步,赵至却已经能感到来自那人身上的不可一世的浩然之气。

“此必是非常人,让我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赵至心中如是想,眼睛却已是闪闪发光,其目光被那人的动作完全吸引了。只见那人手指上似有万钧之力,驱动起来却如手挥五弦轻拢慢捻,极为柔顺,那人内力极其雄厚,于不经意间居然能在石碑上勾勒窈窕丹青,赵至先是茫然呆滞,而后定睛细观,那人竟然是在摹写三体石经!要知道,在蔡邕刻了熹平石经后,直到正始年间,才又有了三体石经出世,这都是武林绝学的荟萃,而此人竟操控内力用手在洛阳城外巨石上刻写之,此人绝对是一代武学奇才,只是看他这般萧散颓唐的样子,却让人捉摸不出他到底是谁。

赵至思索着不由自主地靠近了那个壮年人。但那人仍是目不转睛,集中精力刻下孝经的最后一个字,之后他岿然不动,右手缓缓放下,全身协调,口腹吐纳,霎时百草交鸣,群鸟高飞,秋江浪白,八月寒芦岸边生。赵至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波惊得连退数十步,却见那人蓦然而起,衣带翻飞,便要离去。

赵至赶忙追了上去,不由分说跪拜下来:“敢问高人尊姓大名,鄙人愿拜入门下,学习您的绝世武功。”

那人也不回头,只是说:“我不收世俗之徒,刚才我已知道你在旁边,打量了你一番,你的资质上乘,但不适合学习我这派的独门武功,若你继续在太学中潜修,会有成就的。”

赵至大惊失色,不知他如何知道自己是太学生,还想追问。那人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轻身一跃,疾行而去,留下琴音般清澈的长啸:“在下只是竹林中一隐士,姓甚名谁,何足挂齿。”

那刻字之人归飞而去,如鸿鹄南行,最终落于一片竹林之中。青翠掩映里,他沿幽径回到一座木屋前。那里还有数人,一人正闭目坐啸,同时端着酒杯,一人则已经酩酊大醉,赤裸上身得意忘形地舞蹈,还有一人则正翻阅书卷,做沉思状。

端酒杯坐啸者,阮籍也。酩酊大醉者,刘伶也,翻书者,向秀也。

向秀看到那刻字的人回来,起身道:“大作《养生论》,我已读毕了,实在是一本上乘的武学之作,然而与我的庄子义互参,怕是还有些可商榷的地方……”

不待向秀说完,刘伶就扑到那刻字人的身上说:“嵇中散啊嵇中散,你做何去了,今日既不打铁,也不喝酒,让我和阮籍好生苦闷。”

原来那刻字之人便是嵇康。

嵇康面无表情,盘腿而坐,左手一伸,阮籍身前的酒壶就被他吸引了过来,阮籍突然睁开青眼,右手出一道力,把酒壶停在了半空中,刘伶则醉醺醺地走了过来,一阵大笑,却见壶里射出一道酒箭,分作三流,灌注到三个杯子里。向秀也走了过来,他两手背后,酒壶的盖子却直接被掀开,又一道酒箭直接被向秀吸进了嘴里。

四人饮毕,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共振,清脆窸窣,山谷鸣动,竹影幽幽。

“我去见了孙登,他说我命当遭劫,已不久矣。”嵇康开口道。

阮籍深沉一叹,向秀不语,刘伶却拍拍嵇康嶙峋肩膀,说:“死生一瞬,何足挂齿。”

嵇康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古琴,摸索起来,悠扬之声很快蔓延在竹林之中:“只是不知,后世何人能解我这声无哀乐啊。”石破天惊、辗转反侧之韵在扩张,幽音变调忽飘洒,长风吹林雨堕瓦,鹿鸣呦呦,乳虎啸谷,天外流云,碧波荡漾,四季感荡,人际纷纭,这琴声慢慢地占据了整个宇宙。

这竹林聚会的主角,一般就是这四位,偶尔阮籍的侄子阮咸也能参与其中,但是境界稍显不足,倒是山涛和王戎二位,从事徇务,年纪又和四位并不同辈,山大一辈,王小一些,却能和竹林四位尽酣宴之乐。

但此时竹林虽是清闲,朝中却不安宁。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其手下心腹钟会更是炙手可热。钟会也是武林高手,持才性合同之法,与傅嘏唱和,而天资远超众人,成为一时豪杰。才性同异合离,虽是武学纷争,但却也牵连政治。曹魏之祖曹操任人唯贤,主张重才轻得,求贤令一下,才高德寡者纷纭汇聚,才性离异自是曹魏一派的主张,而司马氏为了掩饰篡位企图,标榜忠孝,故提倡才性合同,认为德才合一才可成大事,其实是想粉刷自己的墙面。但钟会武学造诣极高,旁人不敢指摘也无从指摘,所以司马氏势力不断做大。

但钟会一生忌惮,惟在嵇康,是日他持其用力甚勤之作《四本论》造访嵇康,却畏惧他那眼中摄魂之功,更不想被嵇康以其极高的武学思辨能力所折,临至嵇康门前,却徘徊而不敢进,心中忐忑不安,他左顾右盼四下张望,见无人发现,以迅雷之势用内功敲开嵇康家的小窗,随手将《四本论》掷入,便仓皇而去,样子狼狈不堪。自己心中却愤愤不平地骂道:“这该死的嵇康,若不是他,我武林第一的地位怎么会有丝毫的不稳固?那家伙靠自己风神潇洒就赢得武林一众人杰的垂青,如果不能除之,对我对大将军,都极为不利……”

果然,趁吕安吕巺兄弟家丑外扬,吕安受诬而吕巺所作所为惹怒嵇康之时,钟会构陷嵇康,司马昭将嵇康下狱,即日就要处死。

嵇康独坐牢房,岂不知这是钟会的奸计,料想孙登预言成真,感慨之余却也悲欣交集:“我死不足惜,惟天下之正义不存,时代之浇薄泛滥,而我精微之义理与琴曲,都将付诸东流……”

处刑当日,风云惨凄,日月无光,山色凄怆,人间不平。刑场在桥南马市,司马昭亲临,钟会亦监斩。刀光凛冽,蓄势待发。赵至闻讯,带领三千太学生前往刑场,呼天抢地,乞求拜嵇康为师,留教太学,恳求司马昭放其一条生路。然而司马昭与钟会心知肚明,此等影响力天下岂有第二,让嵇康活下来,对司马氏篡夺政权是极为不利的。故纵使怨声震天,天公动怒,雷鸣电闪,飞沙走石,司马昭和钟会也面不改色,尽管他们面对自然界的异状也心惊肉跳,却仍撑足气场,逼退了赵至的请愿。

“诸公且不要多费口舌了,我去意已决,只是可叹我的广陵散,于今绝矣!诸公就静听我这绝唱一曲吧。”嵇康临死前,请求再弹一次广陵散,司马昭和钟会竟然同意了。

万籁俱寂,惟有琴声涤荡,尘心浊意渐沉,清气徐徐上升,阴郁盘桓不开的天空居然澄澈了,洛水也停止了沸腾。嵇康此曲中含了他一生的内力,钟会感到了异常,连忙用自己的武功封住穴道,并给司马昭筑起一道屏障,司马昭看着也是惊心动魄,感慨道:“这真是一代名士!”

琴音罢,血横飞。

素练三尺当空舞,江山从此无广陵。弦断,如天开帛裂,如阮籍驾车穷途的放声大哭,亦如刘伶烂醉如泥后的愤世狂吼。向秀却在此刻无言了。而山涛则读着嵇康给自己留下的绝笔,感慨莫名。

“我的儿子嵇绍,唯有山公你可以接济……我平生不偏于任何政治势力,只求不愧本心,非汤武而薄周孔之真意,山公是知道的,我要的,只是时代和社会的良心,只是满眼虚伪背后的那份真实。我控诉的,不是司马氏,而是道德的毁灭,是法度的荡然无存,是人性和精神力在这般无可奈何的随意践踏下变得卑微异常的不公平。我恪守的,只是自己的本心。”

阮籍在嵇康死后,性情更加狂狷,谈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又是一年秋高,他独登楚汉古战场,平沙无垠,夐不见人,黄埃散漫,古道萦纡,大风呼啸,山川摇撼。他俯仰古今,莫名长啸:“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归家之后,却见郑冲带人早早守候,道:“阮公,您才华横溢,精通经学武道又兼容法术,实乃当今最具学问之人,如今大将军即将加封九锡,还请您为此做一篇大手笔。”

阮籍看着郑冲这奉承而又畏惧的样子,想起了灭蜀之后自恃功高在西南与姜维作乱最后被杀的钟会。当年他是何等呼风唤雨势绝伦,却仗着武功和业绩企图冒进,不知知雄守雌,最后身败名裂,一身武功也化作虚无。但是令阮籍更感人世苍茫的,还是钟会将死之言:“山木自寇,膏火自煎,朝政不可为,知止不殆。”这四句话足见钟会武学造诣之高深,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最终还是参悟出了一些道理。阮籍想自己一生行为乖张,内心却是极为热忱,最通传统武学之道理,小心谨慎一辈子,写咏怀诗也那么幽远深微,最终还是不能逃避司马昭这最后的逼迫。

想罢,阮籍痛饮斗酒,大醉之后,挥毫泼墨,文采斐然的《劝进表》便落在了雪白的绢帛上。他毕生的大人先生的功力,都化作泡影,沾染在这风尘之中了。

郑冲大喜,殷勤赞赏道:“嗣宗先生果然是一代武宗,这等功力实在是常人难以企及啊。有了这《劝进表》,晋公,不,是大将军必然是如虎添翼……”

阮籍紧闭双眼,眼前仍是那杯酒,他一动不动,酒便向口中奔来,好让自己的神经麻木。

郑冲又絮叨了很久,阮籍摆摆手,郑冲他们终于缓缓退却了,一出门,便欢欣鼓舞,飞回司马昭处。司马昭却皱皱眉,似有深意地叹了口气。

阮籍静默地呆坐在自己的房里,突然头脑胀热,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他筋脉寸断,武功尽费,同时也一命呜呼。

自此之后,江湖一片混沌,谁都醉生梦死。倒是山公山涛去世前,在病榻上对其后人和挚友们意味深长地喟叹道:“晋室标榜的周孔孝悌忠信之义,不过是一块空头招牌罢了。武学之道绝矣,虽万人何赎?”

果如巨源所言,晋朝武林衰微,虽有傅咸、傅玄、张华、陆机、荀勖、挚虞等人,看似富盛,其实此等诸人皆不过二三流,与前朝风采自无法相比。而后凌迟,宋齐梁陈虽代代有一些高手,如雷次宗、皇侃、高允、苏绰等,各能擅场数十年,然南人则杂玄风法术而不纯,北人则拘泥章句而不悟,门户成见甚大,且世风升降,其人其学问局限较大,而影响亦有限,故此时所谓宗师,都不能与汉代刘、许、马、郑相比。直到隋初,南北交融,牛弘、许善心、颜之推、萧该、刘炫、刘焯、陆德明等人相继而起,于内外功皆有阐发,一时人物之盛为三百年所无,终使武林有复兴之势,然其大任仍要落到有唐一代的诸位经学大师身上了。但自此之后,武学又是另一番天地,已不再是本传所能囊括,姑且付与他日的断代述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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