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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米汤(散文)


   今年,南方不再是暖冬。太阳不知躲哪儿去了,此时此刻,天空像盖着厚厚的旧棉絮,灰暗又湿润,人们只要看一眼,就感觉到寒意。这阴雨绵绵、寒风刺骨的天气,让流感病毒肆虐,门诊病人爆增。
   诊断室内,我为听清肺的唇语和心的韵律,屏蔽外界杂音,营造一片宁静的世界。刚取下听诊器,就被一阵吵闹声充斥耳鼓,写完处方,便循声走到输液观察区。
   输液观察室,一位病人需流质清淡饮食,她买来一碗稀饭,还没吃一口,不小心就撒在烤火被子上。稀饭太稀无渣,纯纯的就是米汤,白色的液体把小被子弄湿大片。引来旁人声讨、护士责怪,病人满脸尴尬。我找来一块干净的抹布,擦去正滴落的米汤,翻过被子烤另一面。
   “没关系的,米汤撒被子上不要紧。请大家都相互原谅一下,流感爆发,医生护士都很忙,等我们忙完就换被套。”我出面解围,为那位病人圆场,“待会儿烤干后,感觉更好,我小时候最喜欢盖这种被子,有米的香味和阳光的暖。”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大家都多多体谅。”旁人也跟着附和。
   经大家一说,那位张着嘴有话要说的病人,便把还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就这样,很快平熄一场口舌之争。
   看着纸碗装着一点点米汤,我感觉它像家乡荷塘莲叶上的露珠,甘甜清爽,润泽自己的心田。被米汤弄湿的被子,就像一把神奇的钥匙,仿佛打开我记忆的大门,让我忆起曾经苦难的岁月。
   
   二
   那时家乡比较穷,每年青黄不接的几个月,都用杂粮充饥。红薯丰收的年景,来年断粮便蒸红薯干吃,些许大米留着,家里来客人时煮,招待贵客;若是收成不好,红薯产量低,蒸熟薯渣,便抓一把大米,熬一大锅米汤,把干涩难以下咽的薯渣,就着米汤吞下。
   妹妹那年四岁,头顶扎着一棵短粗的小青苗,一双大眼睛会说话,乡亲们都非常喜欢妹妹。若是高兴,她皱着鼻子,裂开小嘴露出几颗小牙齿,眼神闪烁兴奋的光茫,邻居叔伯问她这是干嘛?妹妹用甜甜的童音回答:“做牛!”若是她不开心,脸上没有表情,眼神盯在一处,大眼睛眨巴眨巴就红了,泪水满眶她也不闭上眼。妹妹小时候伶牙俐齿、有问必答、憨态可掬,是乡亲们的开心果。
   高爷爷家的泥坯墙角,是蚂蚁的乐园。妹妹捉蚂蚁的动作娴熟,只见她翘起中指、无名指和满指,用兰花指的姿势,精准地捉着蚂蚁。许多蚂蚁被妹妹收入瓶中,到了中餐时刻,她还乐此不疲。
   高爷爷一边逗乐妹妹,一边已在大锅里熬米汤。等到妹妹玩得消停,已觉得饿时,高爷爷把妹妹脏兮兮的小手洗净擦干,一碗微温的浓稠的稀饭递到她手上。妹妹饿得接过稀饭就吃,飞快地一扫而光。她抬头见高爷爷自己喝稀薄的米汤,喝一口米汤吞下一团薯渣。妹妹也想尝尝什么味道,可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
   高爷爷嚼一口薯渣喝一口米汤,米汤喝完,薯渣却还有一口没吃。高爷爷捏着那把薯渣,在盛着米汤的碗底和碗壁仔细地擦,直到薯渣有些湿润,才塞到嘴里嚼了又嚼,才咽下去。高爷爷吃完,若有所思,端起妹妹吃过的小碗,伸长舌头,舔着碗里残留的米汤。高爷爷双手捧着碗,用刻满沧桑的眼神注视残留的米汤,每一次低头舔碗的动作,都像一次虔诚的叩首。
   妹妹盯着高爷爷,看在一叩首一抬头之间转动碗的方向,甚至也像跳新疆舞的脖子一伸一缩。高爷爷的动作一气呵成,直至确定舔干净才放下。
   妹妹生闷气,回家比比划划,让母亲煮高爷爷吃的那种东西。母亲不明白到底是吃什么,妹妹拿只碗,模仿高爷爷舔碗的动作和声音。母亲看着妹妹幼稚可笑的模仿,恍然大悟,笑着立刻张罗熬米汤。
   “那东西肯定特别好吃。”妹妹吞下馋涎,看到母亲开始熬米汤,特别兴奋。
   我那可爱的小妹妹,她当然不会知道,一年前干旱,粮食减产。高爷爷为给妹妹喝一碗浓稠的稀饭,把锅底的米饭全捞给了她,自己加水再熬一碗清稀的米汤咽薯渣。妹妹眼里,高爷爷舔碗的动作最美,碗里残留的米汤最味道最好。其实,那一次次舔碗,是对粮食的虔诚叩首。
   妹妹端着母亲熬好的米汤,喝完后尝试着用同样的动作舔碗,却舔不出心里想象的味道。一下一下舔碗,不甜不咸,只有碗的丝丝凉意;只是舌头在碗里滑过,味蕾得到些许安慰。
   
   三
   与米汤有关的记忆,除了吃的之外,还有用的。记得小时候,过年的前几天,母亲就会换上干净的被子。我最喜欢被子上散发出来的味道,那是浓浓的米香,有一种让人满足的滋味。我更喜欢被子贴身的感觉,像母亲温柔的掌心,暖和却布满坚硬的厚茧。我享受这麻酥酥的感觉,也奇怪被子的硬度,却找不到原因。
   稍长大后,我学会做家务。寒假期间,我为母亲分担家务,成了母亲的得力助手。
   雪后的晴天,是母亲最忙碌的日子。那天,母亲一大早就把我把我叫醒,拆蚊帐、换被子,就连枕芯的芦花,也翻出来暴晒。母亲安排我把水缸挑满,把大木盆洗干净,再刷净两口大锅,一口锅烧水,一口锅熬米汤。水烧热之后,母亲把热水倒入木盆泡好被子,趁热平铺到青石板上,擦上“茶枯”,用棕毛刷仔细地刷。我继续烧水,另一口大锅还在继续文火熬米汤。
   母亲刷完被子上的污渍,漂尽茶枯水,我熬的米汤也刚好浓稠适度。我协助拧干被子的水分,母亲把被子的一端放我手上,嘱我握紧不松手。水拧干后,把被子散开放入木盆。熬好的米汤,用竹筛过滤出煮开的米粒,缓缓倒入木盆,把洗净的被子在米汤中浸透,再轻轻拧干晾晒。这就叫“浆被子”。
   我和弟妹们最喜欢在母亲晾晒的被子下窜来窜去躲猫猫。估计弟妹会在哪儿探出脑袋,我事先就堵在这处。只要弟妹一露脸,我就“哇”地一声,吓得弟妹尖叫,放下被子仓皇而逃。被子在竹篙上飘荡,他俩却像两条小金鱼,摇头摆尾地游走远了。
   米汤浆过的被子,在阳光下的照耀下,渐渐变得厚实,更能遮挡风寒。被子色泽格外清新,仿佛是一块写满幸福的广告牌,写着孩子们的欢笑。米汤浆过的被子盖在身上,以它特有的柔中透硬,给人一种麻酥酥的感觉,就像母亲那布满老茧的掌心,轻轻抚摸着我的脊背;又像父亲满是胡须茬的嘴巴,在亲吻我的脖子和脸颊。晒干后的被子,整齐有型地叠在床上,像一块棱角分明的豆腐块;被子上散发出的味道,有米汤的清香、母亲的体香,又比奶酪更甜腻。
   每当看到锅里乳白色、浓稠的、翻滚的米汤,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的,真的在哪见过!
   米汤是母亲的乳汁。母亲体弱多病,那些住院的日子,我和奶奶就会熬出浓稠的米汤,代替母乳,作为弟弟的粮食。饿得哭闹不安的弟弟,一口接一口吞下乳白色的米汤,粉嫩的小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米汤是父亲的名片。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父亲一件皱皱巴巴的旧衬衫,母亲用米汤浆后,扯平晾干,衬衫平整挺括有型。父亲穿上这件衬衫,与竹篦商家洽谈业务,因为形象干净利索,竹篦价格合理,成功为大队竹篦厂签下一大单生意。
   突然耳畔传来声响,把我的思绪拉回。那位病人将纸碗里残存的米汤,全都扔到垃圾桶里。有几滴不甘堕落的米汤,奋力从垃圾桶里跳到地面上,画出一个无人理解的图腾。或许,这几滴米汤不甘心流向污水沟,它要守身如玉,展示它的与众不同;或许,这几滴米汤极不情愿,流落到垃圾场,它拼尽全力飞起,即便摔得粉身碎骨,也要在落地前绽放绚烂。
   看着眼前的米汤,我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溅在烤火被子上的米汤不是脏的,它只会让烤干后的烤火被更厚重更香。米汤在烤火被上不会邋遢,只会让烤火被更平整更硬戗。米汤,它以另一种方式让自己延续重生。
   米汤就是我生命旅程中的琼浆玉液。年幼时,它饱含浓稠的父爱母爱,米汤冲鸡蛋给孩子们加强营养;年少时,米汤激励自己对生活的热烈和激情,我努力学习,立志改变家乡的贫穷;将近不惑之年,我离开故乡许多年,浓浓的的米汤中,更有游子的一汪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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