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杜鹃啼血，罗大佑千古绝唱！

  ——品百年一阙《乡愁四韵》

                                            文/ 卫 祖

台湾诗人余光中先生是当代为数不多能让我心生敬意的文化人，他的诗歌和散文水准都达到了极高的境界，汪洋恣肆、辽阔深沉，令人回味再三，不忍释卷。

据我统计，余光中先生约有60首“乡愁”题材的诗作，其中诗题含“乡愁”二字的有两首：一首《乡愁》他曾来大陆亲口朗颂，另一首就是这只由罗大佑作曲的《乡愁四韵》歌了。虽然似乎前一首诗作影响力更大，但我却不曾特别喜欢；而这一支《乡愁四韵》歌，却令我二十年如一日地珍爱，将它与李白的《静夜思》并列为古今乡愁第一诗！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那酒一样的长江水

 那醉酒的滋味是乡愁的滋味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长江水。

那是华夏儿女母亲河之水呵。

在远离故土的台湾儿女心中，长江、黄河、长城、泰山，这1000万平方公里广袤的土地，就像他们铭刻于心中，只能远眺却不能相见的母亲。

所以长江水啊，在余光中先生他们这些被迫远离故国的游子们心里，竟然是“酒”！而且他祈求一“瓢”长江水——用来做什么，他要用来喝！

就像久别了母亲的婴儿，对母亲那份融入血液的迫切思念！

永远忘不了第一次听到诗人用“酒”来形容长江水，用“瓢”去舀长江水喝时的震撼。对于海峡另一端的人们来说，我们是否太奢侈了——我们对近在眼前的国土何曾有过如此深切的眷恋？

    那醉酒的滋味是乡愁的滋味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余光中先生果然舀来长江水是给自己喝的，而且一喝就醉了。

是怎样的似海深情，才让诗人写出如此情深意重的句子。

你听，诗人幸福地喝醉了，却还在那喃喃地叫喊着：再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给我一掌海棠红啊海棠红

 那血一样的海棠红

 那沸血的烧痛是乡愁的烧痛

 给我一掌海棠红啊海棠红

海棠红，又名梨花海棠，属蔷薇科，为落叶小乔木，原产于我国。花形较小，但花团锦簇，铁杆虬枝，刚劲勃发，姿态潇洒。红花在绿叶间时隐时现，似少女掩面，羞涩绰约。据明代《群芳谱》记载：海棠有四品——西府海棠、垂丝海棠、木瓜海棠、贴梗海棠，一般的海棠花无香味，只有西府海棠既香且艳，是海棠中的上品。其花未开时，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开后则渐变粉红，如晓天明霞。北京故宫御花园和颐和园中植西府海棠，每到春夏之交，迎风峭立，花姿明媚动人，楚楚有致，为名园胜景增色不少。

海棠花赏心悦目，令人陶醉，是我国的传统名花之一，素有“国艳”之誉，历代文人墨 客题咏不绝。宋朝诗人陆游赞曰：“蜀地名花擅古今，一枝气可压千村；若便海棠根可移，杨州芍药应羞死”，他有时赏海棠到深夜仍不愿归去，简直到了如痴如狂的程度。李清照《如梦令》创造了一个名句——海棠依旧：“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旷代大文豪苏东坡也为这婀娜多姿的国艳所倾倒，写诗赞道：“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濛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因此海棠又号称“解语花”。

当代诗人余光中先生此节中写海棠花，我认为是有三层寓意的，一是海棠花有“国艳”之称。此刻的海棠花，在诗人的心目中，已是故国的象征，“给我一掌海棠红啊海棠红”，多么温暖而凄凉的呼唤。同时，海棠花又是“解语花”，因此诗人相信，他如此深切地爱慕着海棠花，海棠花也一定能明瞭他的心思；他如此深切地眷恋着故国，故国也是一定思念着他这个归不得的游子（诗人写此诗时两岸政权尚处于敌对状态，两岸同胞只能隔海遥遥相望）——这是第二层寓意。第三层寓意，外蒙古在中华民国时期尚未分裂出去，因此当时的中国的版图形状并不是今天人们所熟知的“金鸡”，而是酷似“海棠叶”。所以诗人呼唤海棠，就是在用他们那一代人的语言呼唤故国。

海棠花是娇媚的红色，红则红矣，但在诗人眼里，却是“血一样”的红！而且，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是“沸血的烧痛”！此刻，听歌的我忍不住战栗了，忍不住跟着诗人以及海峡对岸所有有着诗人这种强烈到极致的思乡情怀的人们一起心痛了。

那沸血的烧痛是“乡愁的烧痛”……

余光中杜鹃啼血，罗大佑千古绝唱！

 给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那信一样的雪花白

   那家信的等待是乡愁的等待

   给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然后是长长的间奏，吉它弹奏由罗大佑亲自操刀。由简到繁、由清至杂、由缓到急、由静至激，一唱三叹，思如哽咽，忽如流水，千回百转。罗大佑高超的作曲、编曲、演唱水准乃至弹奏水平，在这首歌中都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接下来大佑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不对，好似千万人在隐隐约约地跟着他一起大合唱。天空中突然就下起雪来，漫天遍野莹白如玉的大雪啊，将人的眼睛都闪着晃得看痛了。是的，海峡对岸遥望故国的人们，早就已将眼睛看痛了，哭瞎了。于右任老先生在临去世的前一年，沉痛地赋诗道：“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天苍苍，海茫茫，山之上，国有殇”。1964年11月10日，于右任在满怀着对故国和大陆妻女的思念中凄凉病逝于台北。当年，有多少像于右任先生一般盼望着叶落归根的老人啊，他们都在这座南方的宝岛上凋零了。他们除了怀念故国，还怀念着离别了数十年的亲人。诗人以“雪花白”喻家信，也有三层寓意：其一，台湾岛是四季无雪的，下雪了，那就意味着回到了大陆与亲人团聚，或家信穿越过故乡的风雪，寄到了台湾；其二，古人曾以白色的鸽子送信，当今信封一般颜色也为白色，都与雪花同一个颜色；其三，两岸对峙状态下的人们的行动是不自由的，而雪花是自由的，它从空中飘洒而下，落在祖国广袤的土地上，却偏偏不落在台湾岛——诗人多盼望自己就是那一片自由的雪花啊！

诗人经历“沸血”之痛后，回到了冰凉如雪的现实中。

那家信的等待，是乡愁的等待。

当年苏武为了回归故国，在塞外苦寒之地生活了数十年。乡愁，往往产生在这些忠诚爱国士子的心中。从余光中先生另一篇著名散文——《听听那冷雨》可见他的情怀：“十五年，一切都断了，只有气候，只有气象报告还牵连在一起，大寒流从那块土地上弥天卷来这种酷冷，吾与古大陆分担。不能扑进她怀里，被她的裙边扫一扫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吧。”

给我一片腊梅香啊腊梅香

那母亲一样的腊梅香

 那母亲的芬芳是乡土的芬芳

 给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

腊梅，又名黄梅、香梅、腊木、雪里花，为我国特产花木，性喜阳光，耐旱耐寒，花色美丽，香气馥郁，冬季开花，花期较长（3个月），为我国传统名花之一。观赏梅韵的标准是：贵稀不贵密，贵老不贵嫩，贵瘦不贵肥，贵含不贵开。

梅花浓而不艳，冷而不淡，它朴素俊逸的风度，清雅淡泊的花香，疏影横斜的风韵，令古往今来无数诗人画家为之魂牵；梅花冰肌玉骨、凌寒独香、傲雪凌霜、冰中孕蕾、雪中开花，象征着铁骨铮铮、浩然正气的精神，历来为国人所敬重，被誉为民族之魂。 

“朔风吹倒人，古木硬如铁；一花天下春，江山万里雪。”中国人把松、竹、梅称为“岁寒三友”，尊梅、兰、竹、菊为“四君子”，赞赏梅花的高洁、典雅、冷峭、坚贞，视为知己、朋友、君子。

余光中先生以“腊梅”喻“母亲”、喻“故国”，以“腊梅香”喻“母亲的芬芳”和“乡土的芬芳”，是非常贴切的。腊梅在万物萧杀 、天地一色的寒冬腊月，独自默默地开放，传递着“春之气息”，带给人们以欣喜与生机。它不在春天里与姹紫嫣红的花儿们争奇斗艳，而选择在寒冬寂寞地生长、默默地奉献、坦然地牺牲。这种不求回报的爱与奉献，不正与母爱如出一辙吗？

值得高歌庆贺的是，两岸关系在经历了冰雪之后，终于得到了缓和，人们逐渐可以自由地穿行于两岸之间，你死我活地争斗了大半个世纪的两个党派，也在北京携起了手。

“腊梅报春”，寒冬过后，春天也近了。

整首歌中，诗人选取的四组意象：“一瓢长江水”、“一掌海棠红”、“一朵雪花白”、“一朵腊梅香”，都深深镌刻着中国印记，却又都是大陆人司空见惯的景物。诗人的要求全都如此之低，给他“一瓢长江水”他就醉了，却更让我们为之心疼、心碎；然而在两岸对峙的环境下，诗人的要求却又显得如此之高，高得让我们这些与他一脉相承的同胞万般无奈，悲愤莫名，感慨落泪。

诗人以“长江水”喻美酒，以“海棠红”喻沸血，以“雪花白”喻家信，以“腊梅香”喻乡土，同时分别引出了醉、痛、等、香四种旷味，且情真意切，胸怀博大，内涵深沉，真是百年一见的好诗，必将流传千古。为这首好诗加上翅膀的罗大佑作曲水平，也早早地进入了化境：四章节用完全一样的曲谱，却又绝无重复之感；曲调简明纯朴，却意韵深厚，编曲与弹奏都恰到好处，加之一分则长，削之一分则短。

演唱与词意极为吻合，古朴沧桑，传神地表达了游子对母亲的深情及内心深处的挚爱与思念，歌者在演唱第四节之前还叹了一声气，恍似经历漫长的等待而家信终不至的悲伤。然后以长长的浓重的鼻音起头，恰似母亲们为女儿唱摇篮曲时的吟哦鼻音与喉音，幽幽带出最后一节“腊梅香”之句，如此婉约，如此贴切，而又如此深沉。整首歌显得如此宁静，丝毫没有流行歌曲普遍的煽情技巧。而在这一片圣洁宁静的氛围中又隐约地让人听见血液流动勃发的声音。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指的就是这个了。罗大佑在他人生首张个人专辑中就进入了草木竹石均可为剑的最高境界，起点之高，令二十世纪绝大多数音乐人望尘莫及。

百年一阙《乡愁四韵》，千年传唱大佑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