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倾城色

   【1】这里盛开蔷薇
　　如同聚集了世间最美丽的色彩，眼前分明一块艳丽绝美的织锦：古色的木屋，屋后有成片的翠竹，木屋前低矮木篱笆，屋四周一道灰色围墙，红色的，粉色的，白色的蔷薇就沿着篱笆和围墙攀援着，绽放着，枝叶伸到哪里便开到哪里，仿佛一片燃烧着的花海，暴烈而浩荡，又仿佛正在进行着一场天宽地阔的合唱，热闹而缤纷。
　　这是四月的蔷薇吗？它是如何翩然来到我的眼前的，宛如一个一辈子心心念念的人，让我好久也恍不过神来？
　　伊说老镇上一些旧时建筑要依规划开始拆除了，她姨家的小木屋也是。关于小木屋，我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特别的，隐约能记起的是那里种了很多花，她姨喜欢花花草草，那时候我和伊经常去看各种各样的花，一串红，矮牵牛，茉莉，芍药，凤仙花，或者一盆从山上刨来的野山兰，我喜欢看伊看花时脸上总会露出的静初的美好和安然，多年后，还会不会是那时候的模样？
　　我不知道我可以就这样轻易地邂逅这片蔷薇的，当我抵达的时候，四月的阳光明媚，风微醺，小木屋一片静寂。蔷薇就铺天盖地地开在木篱笆和围墙上，是繁花似锦还是“蔷薇一夜堆如雪”？它葱绿的枝叶繁密茂盛，一朵又一朵的花儿在梢头密密集集地簇拥着，使劲地绽放着，满枝葳蕤满枝灿烂，风过处，浓浓花香。一定是这片蔷薇开得太堆积，太炽热，我根本分不清是它轻而易举地霸占了木屋的围墙和篱笆，还是围墙和篱笆心甘情愿地作了陪衬，才让它们这样肆无忌惮地缠绕着绵延着，这么妖娆这么风情地极尽绽放，如同一场盛世的缠绵，决然而隆重。
　　身后有叹息，轻轻浅浅，却又有不知名的凝重。我回过头来，看见伊正向我走来，伊的目光越过了我，然后，在我的身边站定，静静地和我一起看着眼前的蔷薇。我看见伊的眼里少了安然，满是不舍，要拆了吗，小木屋，围墙，连同这片繁密花海？突然连心情也开始深深地逼仄起来，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道绝美的风景，但是它一定是这四月的一片倾城色，如果可以，这一刻，我宁可没有走近，如此我便可以不生出这么深深的遗憾和惋惜来。
　　是遗憾，也是惋惜。我静静地看着，然后看伊，纵使明天它开始颓靡，开始凋零一地，来年的四月，我如何再来寻访它，我又如何对自己说，这里盛开蔷薇？
　　
　　【2】就算时间覆盖，你无可替代
　　他依旧站在巷弄的一角，那么忧伤那么绝望地看着眼前：朦胧的月色，轻盈的晚风，她慢慢走过来。她的眼里落满了疲倦，她在门前站定，掏钥匙，开门的瞬间蓦然抬头，在昏暗的路灯下，她看见她院落的围墙和门楣上正盛开着大片大片的蔷薇。她呆呆地看着，他也呆呆地看着，一明一暗里，他和她的泪，一起落下。
　　蔷薇不是主线，却是这个镜头里无可取代的场景，它让我看到一种强烈的对比，不是吗，花开得如此热闹，人却如此孤单，甚至是，红尘深处的阴阳不相逢，那么凄凉，又那么美好。这一刻，我如何去想，这个世间真的有神灵有灵魂存在，如此我便可以相信这个故事的发生和进行是那么的真实，剧情里他已经离世六年，却怎样也舍不下心爱的人，所以总站在巷角深深凝视。我不知道这凝视里有多少悲伤、绝望和刺入心髓的疼痛，但是我看得见他发红的含泪的眼里盈满的依旧是爱和思念，如同蔷薇，一开，就拼了命似的开，开到一夜如雪，厚厚堆积，如同爱，爱了就爱了，就再也不收回来，倾尽了全心，拼尽了全力。
　　我喜欢看这样一些奇幻悬疑的剧情片，时空转换，或者突然拥有了特意功能什么的，偶尔，我也会像豆蔻的少女一样想象着如果我也去经历那些神奇或诡异的事我会怎样，那时候，想象着这世间是不是真有一个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烙在了心上，他让我们去经历一段含笑饮毒酒般的爱情，他让我们在多年以后的午夜时分突然惊醒，然后泪流满面。那么浓烈的，如同蔷薇的绽放，然后又那么凄凉的，如同蔷薇的凋零，一片，一片，才花开成海，转眼已经人散去，花谢，又艳又死寂。
　　我和伊站安静地站在木屋前，风开始大了，将我的长发吹得肆意飞舞。伊拿出手机拍照，那么心无旁骛地拍，近的，远的，蔷薇，篱笆，围墙，以及木屋和屋后的翠竹，也拍我的背影，斜阳里落寞而孤单。
　　其实是真的，就算时间开始覆盖，我们的心里眼里，总有一个无可替代，如同伊用手机记录的这个瞬间，而我依旧想着那部电视的镜头里那双发红的含泪的眼，连同她抬头看见蔷薇时眼里的刹那心动。怎么不是呢，纵使我们有千种盔甲，万种坚强，但一定有那么一个点，那么一个人，是我们的不冷静，不理智，不坚强，是我们这一路上的心心念念。
　　迎着风，我静静地看着这片蔷薇花海。
　　
　　【3】四月倾城色
　　前些日子经过一个公园，那里有桂树、樟树、喜树，还散种着大片的红叶李，红叶李的花开得很好，粉色的，密集成海。隔些天再去，花海已经颓败无踪，红叶舒展着，红色的小果子结得满满的，但地上，还是扑簌簌地落了一地，空气中也有腐烂的气息，让人叹息不已。
　　是不是繁花开过，最后都会这样万籁俱寂，最后只伸展出葱茏的枝叶走以后如水的年华，走一岁一枯荣的宿命和轮回？
　　我在木屋前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太阳转眼就掉到山的那边去了，远处的苍山、近处的小镇都躲在层层云雾之后，枕着四月黄昏的薄雾，露出隐约的灰色身影。我问伊，你为什么喜欢蔷薇？伊笑，它美啊，它的花开得很美，它的名字也很美。
　　伊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又轻软又温柔，仿佛眼前的蔷薇正轻而易举地霸占着她的心绪，那么甜蜜而黏稠。我没有伊的好心情，我应邀而来看这片四月盛开的蔷薇，我的心里有太多的烟火琐事，工作，生活，奔波忙碌，时间的流逝，以及心里慢慢的平淡如水，我对伊说，现在的我心静如止水，什么都觉得平淡得一塌糊涂，譬如已经开始极不相信这世间还有谁爱着谁的事，纵使爱，多年以后，早已经被岁月磨得平滑如镜，能看见的，只是日益粗糙的心和似水的流年，再过一些年，等到时间也老去，那时已经是尘归尘土归土的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寂寥，真干净。
　　伊看我，愣了一会儿，问，你丢了自己了吗？
　　丢了自己？我不知道伊突然会这样问，但仿佛被一语击中，看伊，不说话。伊再问，你会忘了这片蔷薇吗？
　　怎会忘？这么盛大的花海，阳光下它娇艳得如同一个个明眸善睐的女子，薄暮时候已经开始娇媚起来，羞答答地躲藏在薄薄的雾霭之后，但依旧是那么浩荡那么隆重地盛开着。这么美好的花事，即使来年再也无法寻访，我如何会遗忘？可是，我丢了自己了吗，连同我的心情，我的喜怒，我的忧伤？
　　伊的脸上有淡淡的笑，我又看见了许多年前伊看花时脸上的静初的美好和安然，原来时间在流逝，花儿在开在败，甚至永不再来，但伊的内心一直平和如初。如同这一刻，伊心里，蔷薇浓烈地开是一种风景，蔷薇凋零和消失也是一种风景，重要的是，记住这瞬间美丽，以后平淡如水的日子，它会一遍一遍地重来，就像我们走过的日子，越来越深越来越索然无味，但总有那么一刻，它曾让我们感动，伤怀，欢呼雀跃，或者喜极而泣。
　　笑。原来释然也是刹那之间的事。
　　夜的帷幔拉开，伊和我往回走，我没有回头看，因为我的心里，已经记下了这片蔷薇，这片四月的倾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