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

   昨夜，下了整整一夜的雨。
　　窸窸窣窣淋了一夜，滴滴答答闹了一夜，把我残夜里的一丝残梦也都冲洗得没了痕迹。这雨它似乎意犹未尽，在今天白天，它不依不饶、我行我素，又接着下了整整一个白天，好像决意要将我窗外天空和大地淋得发霉或泡得发烂它才肯罢休。
　　此刻是黄昏。黄昏的落日在往常是那么红艳，而此时的落日已经被淅淅沥沥的雨淋得没有了颜色，甚至没有了轮廓，藏到层层乌云背后去躲雨去了似的。那些雀鸟，在往日的这个时候，总会在我窗外的树上叽叽喳喳个不停，而在这样的雨中，它们没了影子，似乎也被这雨给淋得没有了歌唱的兴致。窗外的树，湿漉漉的，跟着天空往地上滴答着雨滴，似在给这难以收场的冬雨助阵。而树下的小草们，已经被雨滴打得萎靡不堪，低垂着叶尖，作着沉默着们惯有的无力的反抗和无力挣扎的哀怨样子。
　　我知道，窗外的那些树、那些鸟、那些小草，它们其实也极度厌恶这场没完没了的冬雨，也希望赶快天晴起来，好舒展枝叶，好尽情鸣叫。可是，这雨，它依然十分细微地、密实地下着，丝毫没有歇一歇的意思。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冬雨，它如此不厌其烦地下着，似乎是要给这个冬天来一个下马威，似乎在告诉这个冬天不要怠慢了它，不要轻蔑了它。由于这是第一场冬雨，我疑心它这是要清洗掉今年夏天与秋天积攒下的全部热气，要把夏天的影子和秋天的影子一丝不留地彻底清除掉，这就像改朝换代，清朝政府要完全彻底地清除掉明朝政府的痕迹与遗孤那样。它如此没完没了地下着，似乎是在作宣言，似乎在告诉世界——这场冬雨不会再有春雨那样的诗意，不会再有雨巷里的那种令人想入非非的梦幻，不会再有手牵手在雨中漫步那样的浪漫，这是一种寒冷的宣言，是一种冰冻的宣言，是要彻底消灭一切热望与热情的宣言。
　　在这样的冬雨里，往日那些美丽的连衣裙不知隐藏到了什么地方，窗外走过的路人，一个个都那么臃肿，那么萎缩，步履是那么匆匆，竖立的领子叫人看不清面目；往日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们，在此刻已经成为记忆深处的一抹远去的梦幻。往日每个黄昏在院子里躺在躺椅上休息的那个老人，已经被冬雨赶回家，不再在院子里躺在躺椅上享受黄昏；往昔那些喜欢在黄昏的时光里在院子里蹦跳的孩子们，也统统被冬雨赶回了家。也许此刻他们也如我一样，躲在窗户后面注视这场寒意十足的冬雨吧？
　　这冬雨，淋湿了一切，驱走了所有，独霸着整个天空与大地。没有谁招惹得起它，没有谁制止得了它，再大的脾气，再大的伟力，此时此刻，也只能任凭它淅淅沥沥地笼罩着整个天地，也只能任随它淫威着这个初冬的世界。
　　第一场冬雨就下成这样，今年的冬天该是怎样的寒冷？在冬雨之后，会不会有没完没了的冬雪？如果今年的冬雪也像这冬雨这样无休止地下着，那些每天在我窗外的树上唱歌的鸟儿们，要去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过冬？树下的那些小草，能不能挺过这个可能会十分寒冷的冬天？如果它们挺不过这个冬天，那么，它们来年还会发芽泛绿吗？这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个未知的迷，在这个冬雨蛮横地把持的天地里，有谁能预测明天似乎风和日丽？又有谁能预知冬雨后似乎还有彩虹？
　　一天一夜，这场冬雨不厌其烦地下着，看这天色和势头，估计它明天都难以停息，真不知道天空中哪来那么多雨水！这样的时候，我就在想，大自然真是一个任劳任怨的搬运工，一会儿把雨水下下来，一会儿又把雨水搬上天，多少年了，它就这样马不停蹄地搬运着、忙绿着，似乎从不嫌累，似乎从不叫苦。真是没法子，大自然也属于苦命，一个永远不知疲惫的搬运工，周而复始、不厌其烦地来回搬运着雨水。
　　此刻，窗外黄昏的天空，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冬雨，今夜的残梦还要在这滴滴答答的寒冷之声中被柔软而冰冷地撕碎，梦的碎片四处散落，亦如一场纷纷扬扬的冬雨了——寒冷、冰凝、细碎，抑或，一地迷茫与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