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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者说】试论中国政区名称生僻汉字的治理

引言:“你把审定工作张罗起来了,我可连一篇像样的论文还没写呢”——忆往昔,国家两部一委确定开展“全国政区名称用字读音审定工作”之际,我的老领导王际桐这样抱怨着。于是,我赶紧撰写这第一篇可用于业务指导的文字,老领导觉得不错,便在我的署名后面加上自己的名字,显然是想加重文章的分量。我实在不好意思,便另换一种表达方式,发表时距2000年4月审定工作全面展开已不足百天。

古往今来,地名一直是中国生僻汉字大量、集中生存的世袭领地。政区名称是地名中“人文地理实体名称”的首要成员,使用频率高,影响范围广,其中的生僻汉字难免妨碍着各种形式的社会交流。在即将到来的经济、科技更加发达的21世纪面前,对政区名称生僻汉字的治理已不再是可无、可缓,而是势在必行,迫在眉睫。

本文的首发之地


现     状

政区,即行政区域的简称。当前的全国政区,分为省、地(区)、县、乡4级,共约5.3万个单位,即:34个省级政区,包括省、自治区、直辖市和特别行政区;331个地(区)级政区,包括地区(盟)、自治州、地级市;2862个县级政区,包括县(旗)、自治县(自治旗)、县级市、市辖区及个别特区、林区;4.98万个乡级政区,包括乡(苏木)、镇、街道(办事处)及少量县辖区。

长期以来,人们所说这5.3万个政区名称中的若干汉字“生僻”,只是一个模糊的、没有明确标准的概念:计算机不能直接输出的(200多字)可谓“生僻”吧?然而能够直接输出的汉字也有不少罕见难认;笼统用读者的“中等文化程度”认定(约1000字)呢?不同专业、年龄的人对汉字的熟悉程度又有很大差异;按《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辞海》等权威工具书是否收录辨别,也牵强无一定之规。

生僻,理应相对“常用”“通用”而言。《现代汉语常用字表》和《现代汉语通用字表》,无意间为地名生僻汉字的界定提供了相对科学的依据。以前者所收3500个常用字(含2500个常用字和1000个次常用字)来衡量,可列出全国各级政区名称中的生僻汉字近800个;若以后者(所收7000个通用字包括3500个常用字)作为依据,参照“常用字”与“次常用字”的划分形式,可将生僻字也划分为两个等级——7000个通用字以外为“生僻字”,3500个常用字以外为“次生僻字”,显然更便利、更实用。

政区名称的其它表现形式或附加成分,其中的生僻汉字也应纳入治理之列:(1)各级政区的别称中,有皖、赣、渝、滇、陇等;(2)构成民族自治区域名称的民族名称,例如:凉山彝族自治州、景宁畲族自治县、耿马傣族佤族自治县的彝、畲、傣、佤,以及其它民族名称中的羌、瑶、侗、傈僳、仫、仡、祜、斡。

需要注意的是,在国家语委、中国地名委员会等6部门于1987年3月颁发《关于地名用字的若干规定》,要求各类地名“均应按国家确定的规范汉字书写”之后,地名用字中仍残存一定数量的不规范字。有民间的简化字:嘴写作“咀”,阎写作“闫”,倪,写作“仉”;有淘汰的异体字:泛写作“氾”,阁写作“閤”,游写作“遊”;等等。

在现实生活中,且不说数以万计的乡级政区,就是为数不到3000个、又经过历代治理的县级政区,名称中的生僻汉字也随处可见——字形复杂的藁(gǎo)、黟(yī)、歙(shè)、衢(qú)、隰(xí)、醴(lǐ)固然难写难记,结构简单的忻(xīn)、陉(xíng)、邡(fāng)、邗(hán)、耒(lěi)也难免读写失误;山东菏(hé)泽误写“荷”泽,湖南郴(chēn)州误读“彬”州,河南临颍(yǐng)的“颍”写成“颖”、淅(xī)川的“淅”错为“浙”、郏(jiá)县变作同省的“陕”县……诸如此类,屡见不鲜。

除日常生活外,在交通运输、邮电通信、广播电视、出版印刷、测量制图等经常使用地名的行业,政区名称中的生僻汉字一直是令人头疼的问题。

从《中国历史地图集》采集的地名生僻字


回     顾

早在第一次全国地名普查开始之际,国务院在1979年12月发布的《关于地名命名更名的暂行规定》中,要求地理实体命名“不用生僻字和字形、字音容易混淆的字”,不符合本规定的“原则上应予更名”。1984年7月,中国地名委员会在《关于抓紧完成地名普查收尾工作的通知》中附发《地名方言用字审音定字申报表》,要求各省级政区统一填报;与此同时,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国家语委的前身)也编印了试点性质的《福建、广东、广西地名生僻字表》。以后,由于主观、客观条件所限,地名生僻汉字的审订工作未能进行下去。而在此之前的近现代数十年里,国家对县级生僻汉字的整治,还是有经验可借鉴、有教训可汲取的。

近代的中国,人们的视野和社交范围深受当时经济、科技水平的局限,加上当时所用汉字系统的庞大与繁琐,地名中的生僻字问题并不突出。整个民国时期更改的200多个县名,几乎完全出自重名、迁治、民族关系、名实不符、容易混淆等原因,源于用字生僻的仅有一例——云南省的嶍(xí)峨县更名为“峨山县”,批准理由是无线电通讯中“嶍字为电码所无,文电困难”。

新中国诞生后,百业俱兴,也加快了汉字简化的步伐,县级政区名称中“用字生僻难认难写”者被列入审查更改范围。从1955年到1964年,全国有10个省区陆续更改含有生僻字的县名35个,如:黑龙江铁骊(lí)改为“铁力”,江西新淦(gàn)改为“新干”,四川石砫(shù)改为“石柱”,贵州鳛(xí)水改为“习水”,陕西盩厔(zhōuzhì)改为“周至”等。这样做,的确减少了县名中的生僻字,方便了广大人民的社会交往。其中,既简化字形又保持字音、字义不变的更改值得称道:(1)1955年12月确定濬(jùn)为“浚”、澂(chéng)为“澄”的异体字,据此改河南的濬县为“浚县”、云南的澂江县为“澄江县”。(2)源于陕南流经豫西的洛河,古称“雒(luò)水”,沿途县份亦名“雒南”、“雒阳”,在雒水、雒阳早先均以“洛”代“雒”之后,改雒南县为“洛”南县便顺理成章。

但是,此类政区更名也存在“简单化”的倾向:(1)牺牲字义。大部分更名是单纯用同音、近音的常用字替代,在简化字形的同时却失去地名的核心“含义”,使之变成“铁力”“新干”“周至”等一个个无意义可言的符号。(2)顾此失彼。江西的大庾(yú)县因大庾岭得名,鄱(pó)阳县之名源于鄱阳湖,现将自然景观派生的县名改为“大余”、“波阳”,山名、湖名却原封不动,隔断了政区名称与自然景观联系的血脉。(3)简化过度。广西的鬰(yù)林县,其“鬰”字的形体确实复杂,简化为同音、同义的“郁”字即可,如今所用的“玉”在字义上与“鬰”毫不相干。

那个年代的“左”倾思潮,也表现在政区名称用字的简化上。如1958年11月,河南省主管部门“基本上同意”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关于更改河南省部分县、镇名称的建议——县名郸城改为“单”城,睢(suī)县改为“遂”县等,并在致各县、市的《关于商议更改一部分县、市、镇地名的函》中,进一步对全省政区名称“字划过稠尚未简化”者提出“统盘的考虑”意见,其中拟改17个县、市名称:濮(pú)阳—朴阳,武陟(zhì)—武志,上蔡—上才,漯(luò)河—乐河,虞城—于城,舞阳—午阳,渑(mìǎn)池—敏池,淅川—西川……强调“在研究这个问题时,首先应当从全省、全国人民的便利出发,不必拘泥于古代传统,也不能因当地已识字者的习惯而忽视全省、全国人民的利益。”最终不知什么缘故,这个即将导致河南省政区名称面目全非的计划未能实施。

作者起草的文件、编撰的培训教材


探     索

政区名称中的生僻汉字,同样是人类社会活动的产物,是和语言文字共生共存的历史现象。它从另一视角体现了中国传统的地理实体命名与分布规律,记载着不同民族与地域方言用字、读音的演变,同样是中华民族古老文明的组成部分。治理工作中以往的失误、当今的不足,主要原因是对其一般地名的共性和政区名称的个性(派生性)缺少全面、深入的了解。

派生性。有了国家,便出现了行政区划,随之产生了政区名称,所以它的形成晚于居民地和自然景观名称。除部分政区是按照统治者的主管意愿命名(如旧有的奉天省、安东县)外,多数政区不可能脱离当地社会环境凭空定名,只能由居民地或自然景观名称派生而来。例如:四川的邛崃(qiónglái)山与邛崃市,陕西的灞(bà)河与西安市灞河区,新疆古聚落焉耆(qí)与焉耆回族自治县。同时,上级政区或别类政区也常借用当地已有政区的专有名称:江苏省名由所辖江宁、苏州2府名称组合而成,江西省析上饶县城设上饶市、以上饶市为治所设上饶专区,乡镇名称一般与其行政中心的地名一致。

久远性。政区名称中沿袭至今的生僻汉字,追根溯源,无一不是中国数千年历史的遗产,甚至是铭记古代历史事件的“化石”。以中华民族的主要发祥地河南省为例:县名“渑池”,最初写作“黾(mìǎn)池”,为战国时著名的秦、赵会盟之地;市名“偃(yǎn)师”,得名于武王伐纣的雄师获胜后在此偃旗息鼓;说到杞(qǐ)县,则令人想起“杞人忧天”的典故。即便是今天对地理实体的命名与更名,人们也会不甘平庸而尽可能地寻找新名的历史渊源。

地域性。就全国来看,政区名称中生僻汉字的分布极不均衡:数量上,历史悠久、汉族世居、方言复杂的中南、华北、华东地区及陕西省较多,开发较晚、少数民族聚居并多以常用汉字译写其地名的东北、西北(陕西省例外)、西南地区较少;字形上,与所处的地理环境相适应:依托山地、丘陵的地名常以“山、土、石”为部首,濒临江河湖海的地名用字也多“水(氵)”;江南有圩(xū或wéi),黄土高原有塬、峁、圪垱(塄);仅用于个别省区的,如山西的窊(wā)、浙江的垟(yáng)、广东的滘(jiào)、陕西的坬(guà);仅见于一地的,如安徽的枞(zōng)阳县、湖北的蕲(qí)春县、海南的儋(dān)州市。

不难发现,导致政区名称中某些汉字生僻的缘由并不是笔画过多:青海囊谦县的“囊”、内蒙古镶黄旗的“镶”,笔画都多达22画,仍分属常用字、次常用字;甘肃临洮县漫屲(wā)乡的“屲”只有4画,江苏吴江市北厍(shè)镇的“厍”不过6画,却实在难认。纵观之下,可以认定某些汉字之所以生僻,根本原因是“用向狭窄”——这些汉字久为地名专用,或当初就是专为某地设计,很少甚至没有其它用途,人们在社会其它领域几乎见不到它们,于是感到陌生。而且,诸如江苏的盱眙(xūyí)县、山东的莒(jǔ)县、湖北的郧(yún)县、四川的华蓥(yíng)市,这些地名用字使用的场合与次数越少,就越显得“生僻”。

当然,汉字的“常用”与“生僻”总是相对而言,有些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凡是被地名用字的“生僻”困扰者,应该都是外地人;那些在一定区域内为若干地名普遍使用的所谓“生僻字”,在当地人看来都是世代相传、朝夕相处的“常用字”。深圳,原本是广东宝安县一个外人罕至的小镇,其“圳”往往被误读作“川”音,而国家改革开放后却崛起为人所共知的经济特区、沿海大城市——圳,还生僻吗?

研制国家层面的《审定办法》


设     想

汉字,当然也包括生僻字,这一历经上下数千年凝成的瑰宝,以其典雅多姿的形态、博大精深的内涵、琅琅上口的语音,成为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耀眼标志,应当在传承的基础上令其发扬广大。不过,从社会的发展趋势看,一个充满声、光、电的高科技时代,要求人们的各种交流方式日益便捷,所以地名中的生僻汉字还是少些为好。

毫无疑问,政区名称中的生僻汉字急需治理,但不是简单的、命令式的、一蹴而就的短期行为,而是复杂的、科学的、循序渐进的长期工作。因为治理的对象,既形成于漫长的历史岁月,便有其合理的一面;既能将自然、人文条件融汇于一体,自有其丰富的源泉;既为当地人民世代沿用不已,当有其生存的基础。

首先,治理的指导思想应以“实事求是”为根本,即:以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客观对待政区名称中生僻汉字这一历史与现实交织的社会现象,在认识其弊端、减轻其副作用的同时允许它们在一定时期、一定范围存在。存在,才需要治理。经过适当的扬弃,规范其有保留价值的部分,确定今后的政区命名不再使用生僻字,最终达到政区名称用字基本稳定、和谐的目标。

其次,尊重地名主人。国务院发布的《地名管理条例》中,要求在命名、更名时“尊重当地群众的愿望,与有关各方协商一致”;“当地群众不同意改的地名,不要更改”。对过去的“名从主人”之说,固然不宜强调到极点,但在当地人民和政府尚无更换政区名称中生僻字的愿望时,不应强求更改,不搞“一刀切”,不急于一步到位。即使废除一些生僻汉字确有必要,也尽量做到有理有利有节和当地人民情愿。

第三,遵循科学规律。政区名称涉及面广,草率行事难免长期遗患,株连社会各方。以往在命名、更名中出现的偏差,主要教训是以主观意志代替客观规律,以行政命令代替科学。在治理时,若以同音、近音的常用字替代生僻字,尤应顾及原有名称含义的延续性;若重新命名,也须符合当地特有的历史、地理环境。

在治理方法与步骤上,应瞻前顾后,先易后难,防、治结合,在积极“图新”的同时慎重“弃旧”,以多数生僻字在政区名称中的合理、规范使用而不是“一扫光”为工作目标。

全面筹划。政区名称一般是派生而来,总是或多或少牵连着它类地名,数量大时呈“牵一发动全身”之势。据过去专业部门统计,福建乡级政区名称中出现14次的“厝(cuò)”,在全省村落名称中使用了3643次;广东乡级政区名称只使用1次的“墘(qián)”,在广东、福建2省村落名称中出现了1067次。因此,治理时不能“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必须各方面综合权衡,分布越广的越要慎重处理。

合理安排政区名称影响较大,全面治理的困难不少,也不宜一次变动过多。可按难、易、轻、重分期分批:使用次数少的、分布地域小的、当地要求更改的、容易妥善处理的在先,反之在后;与依附性强、不能单独使用的市辖区、街道办事处辖区名称相比,市县、乡镇等独立性强的政区名称应作为治理重点,以保留、规范为主。

审音定字。经过对政区名称中生僻汉字字形、读音、含义、来源的整理,以及数量的统计、分布的调查、涉及地名的收集之后,征求当地人民政府和人民群众的意见,再反复分析、论证、归纳,提请国家地名和语言文字主管部门审定、公布,或由国家质量技术监督部门以“国家标准”的形式发布。

限制再生尽管《地名管理条例》规定命名应“避免使用生僻字”,但由于长期未能明确生僻字的范围,生僻字继续流入现行政区名称的实例将层出不穷。例如:安徽宿州市设置埇(yǒng)桥区,河南信阳市设置浉(shī)河区,湖北宜昌市增设猇(xiāo)亭区,本已完全纳入国家通用字范畴的县级政区名称中出现了“猇”、“埇”、“浉”等生僻字。为此,建议各级主管机关在承办政区命名、更名事项时,按照已有的界定,注意不用生僻字,少用次生僻字,把好生僻字继续流入政区名称的唯一渠道。

适时消减。在行政区划和地名变更中,减少政区名称中生僻汉字经常是“顺便”进行的。改换建制时,湖南的酃(líng)县改设为炎陵市,难认的“酃”随之消失;调整行政区划时,原四川涪(fú)陵市的枳(zhǐ)城、李渡2区合并为重庆市涪陵区,少见的“枳”不再使用;政区更名时,湖北蒲圻(qí)市改称赤壁市,消除了生僻的“圻”。此外,湖南的郴(chēn)州地区、县级郴州市和郴县撤并改设地级郴州市,虽然生僻的“郴”字犹存,但使用频率由一地3次减为1次。

 专门举办民族语地名审定研讨班

总而言之,在21世纪开展对中国政区名称中生僻汉字的治理,是一项功在当代、惠及后世的工作。成功,需要时间,需要辛劳,更需要对历史、对国家高度负责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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