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翚《碧梧村庄图》赏析
此卷绘于清康熙二十三年（甲子1684年），是年王翚53岁。
“碧梧村庄”的主人叫顾荇文，字在湄，号维亭，昆山人。他是元代名士顾瑛的后裔，也是王翚的弟子，此卷即王翚为其弟子顾荇文所作。
顾瑛（1310-1369）元代文学家。一名阿瑛，又名德辉，字仲瑛。昆山（今属江苏）人。家业豪富，筑有玉山草堂，园池亭馆36处，声伎之盛，当时远近闻名。轻财好客，广集名士诗人，玉山草堂遂成诗人游宴聚会场所。于其祖茔处为身后修造生圹，名曰金粟冢。他不愿做官，常与杨维桢等诗酒唱和，风流豪爽。元朝末年，天下纷乱，他尽散家财，削发为在家僧，自称金粟道人。他死时已经是明初了。
清初，顾荇文被称为“江南才子”，尝住苏州虎丘，所居名“碧梧村庄”。据《古缘萃录》载：“康熙庚申（1680年）九月至十月，石谷、寿平、笪重光以及石谷弟子杨晋和顾荇文合作绢本山水册，赠给愚一道兄；康熙二十三年甲子（1684年）中秋，石谷客秦淮水槛，为其高足顾荇文写《碧梧村庄图》。”王翚在题跋中写明“客秦淮水槛”，可见他为顾荇文画“碧梧村庄图”时，当时身处南京的秦淮水畔，而非写生之作。
王翚所绘“碧梧村庄”，高梧疏柳掩映著书屋，五六知己汇聚一堂。和风徐徐，清幽宜人。院前一鹤，甚是瞩目，它昂然回首，拟人化描绘。尺幅之间，能把动物与人、人与环境，巧妙地联系在一起，做到了动静结合，浑然一体，非高手不可为，而王翚的笔法古雅松秀，意境淡远，常令人回味无穷。细心观察《碧梧村庄图》此等田园风格作品，烟云浩淼如诗如画，更显清新可爱。此图构思之巧，绘技之高，可以媲美于故宫旧藏的《晚梧秋影图》（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堪称双璧。
是图恰逢石谷壮年时期，通过笔墨之法可以看出石谷兼容“南北二宗”，尚有“欲与古人争高下”的气魄，也不枉清代“画圣”的殊荣。从构图来看，以“南宋画院”的空灵感布局大面积留白，画的主体部分于中央展现文人雅集，两面留白使画面呈现烟波浩渺的景色，真是好一派仙境般的江南。
在是图之中，王翚以古法入画章法极佳，所绘树木如蚕尾硬断，收笔用提。可以看出收笔有力，犹如万毫齐发。屋舍则是“四王吴恽”传统笔法，写意勾画，反而在繁茂树木之中更加突出。
这种经营构图，在王翚作品之中并不多见，只有赴京绘《南巡图》前后的时期用此法创作。如上海博物馆收藏的《六境图》卷、广东博物馆藏《溪林散牧图》卷等，皆以此种笔墨手法绘制。
晚清粤东四家之一的画家罗天池评论此画时说，“石谷碧梧翠竹图，是以北宋间架而兼南宗气韵者，此种逸品唯恽南田可以配之，非麓台诸公所能伯仲也。石谷雄浑之作以临董、巨为最，清趣则以此种为最，皆生平上乘之笔。”晚清收藏家杨庆麟也说，“石谷不过随笔点染，而寻常意境一经写出，遂尔不凡。”
尤其难得的是，此卷于其拖尾处有与王翚同时代的陈启贞、许朝元、黄泰来等十三人家题跋，皆应受画人顾荇文之邀题诗唱和，使得此画卷更兼具的书法艺术价值与史料价值。
现藏上海博物馆小春十月，王鉴题的王翚《黄鹤传灯图卷》，作于康熙十二年（1673年），也是王石谷为顾荇文所作，查士标在卷首题“黄鹤传灯”；王时敏跋中说：“从此荇文心摹手追，行见黄鹤一灯近在虞山。”
过云楼的创始人顾文彬，他把元代大儒顾仲瑛罗织进其家族系谱之中。在《过云楼书画记》中顾文彬多次以“吾家阿瑛”的亲切口吻提及顾仲瑛，显然是看待成了过云楼顾氏的先人。顾文彬曾言：“长康厨画，幸未通灵；仲瑛曾孙，尚知名胜”，显然指向了与两位前代地方家族名流的身份认同。顾荇文是顾瑛的后裔有史料记载，因此，可以证明顾荇文也是顾文彬的祖先。
此作品在《古缘萃录》中列为首件作品。除此之外，此卷流传有序，卷尾有罗天池、邵松年等鉴藏家题跋与钤印，并经多次著录，参与过多次海内外知名展览，为不可多得的兼绘画、书法、历史研究为一身的精品真迹。
题跋
1.陈启贞
题?识：玉山金粟旧家风，笠泽烟波一棹通。海内名人争识面，江南才子独推公。郑处三绝当时重，与可千竿此日雄。翠竹碧梧堪凤隐，奚囊到处不曾空。
款?署：里言赋赠似荇老年道兄兼正。白沙弟陈启贞。
钤?印：陈启贞印、右周氏
陈启贞（生卒年不详），康熙举人，江苏仪征人。
2.许朝元
题?识：高梧修竹翠成园，中有幽人独掩扉。镇日日长无个事，闲疰春水浸苔矶。夫椒我有暇畊堂，四面湖山扬淼茫。尺幅半绡初展处，却疑身到水云乡。
款?署：题为荇文道兄并正，毘陵许朝元。
钤?印：许朝元印、字问鸥
许朝元（生卒年不详），字问鸥，常州人。
陵为郡名，晋置，旋改晋陵，治丹徒，后还治晋陵，隋改毘陵，唐又改晋陵，宋仍改为毘陵，今江苏常州武进县治。
3.周而衍
题?识：春巢秋实总檀栾，何事毰毸顾羽翰。凤德于今里巳甚，羡君犹占一枝安。
款?署：奉题荇文道长兄碧梧翠竹堂，金坛周而衍。
钤?印：东轩、 而衍之印、 周东会氏
周而衍（生卒年不详），有诗名，金坛人。
周而衍是王翚和恽寿平的朋友，平时多有交往。
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的王翚《仿古山水四段》卷题跋中记载，康熙十二年（1673年），王翚往润州赴笪重光约之前，与恽寿平、周而衍一起聚于宜兴史鉴宗（绳远）家。王翚《仿古山水四段》卷上也有周而衍的题跋。
4.黄泰来（泰州人，宗元鼎婿）
题?识：君家家住虎丘东，小结茅斋拊几业。逸想焚香泼墨处，一声鸣鹤绿天中。
款?署：题为荇文道先生政之，吴陵黄泰来。
钤?印：交三、黄泰来印
黄泰来（生卒年不详），字交三，一字竹舫，号石间，泰州（今江苏泰县）人。善画，雅娴词赋，兼工篆隶。黄云次子、宗元鼎婿。
著名明遗民诗人黄云（1621-1702），字仙裳，有《倚楼词》。与王翚有深交，康熙二十年（l681年）俩人重聚南京，黄云有《白门喜晤石谷先生，席上话旧赋赠》。黄泰来是黄云次子，承家学，工诗文，喜交游，南北知名士无不纳交。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黄泰来曾陪同孔尚任（《桃花扇》的作者）到兴化，拜访过李兰、李沂及王仲儒、王熹儒等清初诗画名人。
5.宗元鼎
题?识：曾羡云林潇洒风，惟君清致古今同。他年拜访吴门路，闲话桐阴竹乡中。轩石林开一径西，阿瑛之文荇父斋。东原亦有梅花屋，我欲先生画仲圭。
款?署：题碧梧翠竹草堂，为荇翁年道长兄政，弟宗元鼎。
钤?印：元鼎、 新柳堂
宗元鼎（1620-1698）字定九，一字鼎九，号梅岑，又号香斋、东原居士、梅西居士、小香居士、芙蓉斋、卖花老人等，江都（今属江苏）人。康熙十八年贡太学，部考第一。工诗善画，与兄元观、弟元豫、侄之瑾、之瑜时称“广陵五宗”。
宗元鼎是王士祯的学生。王士祯《分甘馀话》云：“余门人广陵宗梅岑，名元鼎，居东原，其诗本《才调集》，风华婉媚，自成一家。”
6.许承家
题?识：竹径梧阴画始知，幽深原与虎头宜。乾坤不尽丹青意，金粟何曾异昔时。
款?署：题为荇老年道翁正，邗州许承家。
钤?印：耒盦许承家印、猎微阁
许承家（生卒年不详），字师六，号来庵，安徽歙县（今属黄山市徽州区）人，许承宣弟。康熙二十四年进士，授予编修。康熙三十年会试同考官。授翰林院编修。著有《猎微阁诗文集》。
其兄许承宣，字力臣，康熙三年（1664年）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历官给事中。典试陕西，察民疾苦，上六疏，语中利害，直声大著。著有《宿影亭集》、《青岑稿》、《西北水利议》。歙县唐模村头至今仍矗立着“同胞翰林”石牌坊。
7. 臣荃
题?识：长康噉蔗得佳境，循循渐入终无竞。虎头满壁画沧州，杰日石林恣遨游。古人出处非草草，一丘一壑遗嘉谋。君家草堂今复见，碧梧翠竹开生向。龙门百尺倚青霄，凤尾千竿挟飞电。云和入奏俯龙吟，嶰管声清叶凤音。自是稐平饫神听，岂同阴壑助萧森。况复爨下寓奇质，恰与柯亭正为匹。赏音终必遇知音，堂上堂下将一律。草堂满此亦复奇，中有一人匪所思。我仪其人最奇持，风流儒雅真吾师。吾家亦在万山间，吾租高风不可攀。何日望衡还对宇，兴君盟誓指青山。
款?署：壬戌小春，吴门顾荇文先生索题碧梧翠竹堂却寄兼正，芜城弟范荃石湖拜稿。
钤?印：臣荃
范荃（1633-1705），芜城人（古称广陵，今江苏江都），本名恒美，字德一，自号石湖，有《石湖词》五卷。
顺治至康熙初，徐石麒、范荃、罗煜皆隐居扬州北湖，三人居址相接，常把酒相聚，啸傲溪山，赋诗衡文，亦兼作词。三人所作之词于嘉庆五年（1800）由吴康辑刻为《北湖三家词》。
8.张韵
题?识：梧竹高人屋，幽闲继玉峰。叶惊秋雨至，梢拂晚烟浓。久待枝栖凤，还悲箨隐龙。披图吾欲往，径又白云封。
款?署：题碧梧翠竹堂，似荇老年道翁正。寓邗江弟张韵拜稿。
钤?印：臣韵之印、谐石、浮丘山民
张韵（生卒年不详），绩溪人，石涛曾为其作《山水人物图》
9.徐酉
题?识：梧竹遍清阴，幽栖若远岑。风吹天籁迥，月照碧云深。杳霭增丘壑，青苍阅古今。会须乘兴往，盘薄一披襟。
款?署：题碧梧翠竹堂，为荇文道兄正。盱江弟徐酉。
钤?印：徐酉之印、子山氏
徐酉，其生平事迹不详。
10.桑豸
题?识：顾瑛亭馆三十六，当时亭馆今茅屋。桃李纷纭总厌看，仍教遍地栽梧竹。绿阴冉冉度秋风，太瘦何妨食无肉。闲来泼墨写生绡，长啸林槁媚出独。
款?署：壬戌之冬（1692）为荇文道兄题。邗州桑豸。
钤?印：桑豸之印、楚绥氏
桑豸（生卒年不详），扬州人，字楚执。画家，工山水（见《扬州画舫录》）。康熙贡生。
11.闵崧
题?识：名胜当年地，同时又结庐。秋知一叶下，烟锁万竿余。迂老分灵阁，王猷到小车。此中藏墨宝，应不羡千旗。
款?署：为荇老道兄题政。砚农闵崧。
钤?印：闵于天氏图书、芙容馆、不堪持赠
闵崧，其生平事迹不详。
12.叶舒颖
题?识：旧说玉山佳胜处，茜泾西去结精庐。有时疏雨桐花落，尽日清风竹翠舒。遣兴笑他没骨尽，散愁读我等身书。此中皆是供吟啸，肯向侯门漫曳裾。
款?署：为荇老道兄题并正。分湖弟叶舒颖。
钤?印：叶舒颖印、学山氏、拙阁
叶舒颖（1631-?），松江府吴江人，字学山。生于书香世家，顺治贡生，诗人，江南名士。他的妻子沈树荣（字素嘉，吴江人）也是有名的诗人。
分湖位于江苏吴江、浙江嘉善之间，历史上是吴越的界湖。
叶舒颖早年从学其叔父叶燮（1627-1703），字星期，号己畦。清初诗论家，世称横山先生。
13.朱虹
题?识：潮到维亭风柏岸，村连真义水为乡。草堂却自饶梧竹，五色长离好下翔。莫羡蓝田老画师，前身金粟系人思。无钱不把丹青卖，换得云囊绝秒音。
款?署：松陵朱虹题为荇文道兄政。
钤?印：朱虹之印、天饮、春风化雨
朱虹（生卒年不详），吴江松陵人，字天饮，有诗名，活动于顺治、康熙年间。朱虹诗《过寒山报恩寺有怀赵凡夫先生》：蓝舆过岭见松门，已额寒山古报恩。昔日隐君娱水石，今朝开士论风幡。烟中罄响莓苔径，雨后莺啼薜荔垣。墓碣渐倾堂半废，谁携樽酒酹幽魂？
14.罗天地
题?识：石谷碧梧翠竹图，是以北宋间架而兼南宗气韵者，此种逸品唯恽南田可以配之，非麓台诸公所能伯仲也。石谷雄浑之作以临董巨为最，清趣则以此种为最，皆生平上乘之笔。
款?署：道光丁未（1847年）九月，罗天池题于寂惺斋。
钤?印：六湖
罗天池（1805-1856年后），广东新会人，字六湖，室名两须斋、寂静斋。道光六年进士，官云南迤西道。工书画，精鉴赏，为粤东四家之一。书法初师董其昌、米芾，后得南唐祖拓澄清堂一帖，一意以王羲之为宗。
15.杨庆麟（道光举人，江苏吴江人）
题?识：此等小品在石谷不过随笔点染，而寻常意境一经写出，遂尔不凡。盖其秀韵在骨，故毫端别饶胜趣。庸史碌碌无从梦见也。荇文山水，亦清峭可喜，余家旧藏一小幅，今失之矣。
款?署：光绪丁丑（1877）中秋，振甫杨庆麟识。
钤?印：庆麟之印日利千古
杨庆麟（?-1873），字振甫。道光三十年进士，官广东布政使。山水师王原祁，亦善花卉。室名瓶麓斋。收藏书画甚富，后付其婿邵松年（1848-1923）编修，并编入《古缘萃录》。此作在《古缘萃录》中列为首件作品。
16.邵松年
题?识：石谷子画，精能细密，雅秀绝伦。此卷独以简淡高逸取胜，洵不多觏之品。荇文山水余藏有二帧，意境清幽，笔墨苍润，得力于先生者为多，亦一时名手也。
款?署：丁酉（1897）正月，伯英邵松年识。
钤?印：松年之印日利千古
邵松年（1848-1923），江苏常熟人，字伯英，号息盫，室名澄兰堂、兰雪斋。同治九年举人，授内阁中书；光绪九年（１８８３年），二甲第五名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光绪十七年，任河南学政。光绪二十一年（１８９５年）归田省母。光绪三十四年任常昭县自治筹备公所所长。民国六年任《常昭合志》协修。
邵松年擅长书法，尤精小楷，能画，笔墨娴雅，为时人所好。时中华书局董事，美术部主任高野侯为其编印《邵松年小楷》流传于世。著有《澄兰堂古缘萃录》十八卷，记述所藏书、画、碑帖，书成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其《虞山画志补编》，成于民国十一年（1922年）。又编写海虞文征三十卷。生平庋藏颇富，兰雪斋藏神龙本兰亭，古鲸琴馆专藏古琴。卒年七十六。
题识：上元甲子中秋，客秦淮水槛为荇文道社兄写碧梧村庄图。石谷王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