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散文）

明日中秋，夜里与父亲通电话，问还要买些什么，父亲说已准备，再问月饼，答也有了。我的家仍然是很传统的，凡过节，特别是传统节日，兄妹都会回去与老人团聚，并送些礼物表示子女的孝心。平日间休息，我们相邀着回家，让父母热闹一天，不能回家，也有电话给老人，问声好，关心着家里是否有事。

父母养育成人，而后一个一个离开，另筑小巢，将热闹分成一份一份由我们带走，留下的那分已是寂寞。我们以为父母完全轻松，日子该是快乐的。有一天，我们热热闹闹聚在老人膝下过完星期天，晚餐后一同回去，母亲站在楼道送我们下楼，老人倚伏在栏杆上，对我们说着路上小心之类的叮嘱，一仰头，恰与俯视的母亲对视，那一瞬间，我分明看清母亲眼目里有种我不能说清的什么，不全是热闹已被带走的失意，也不是冷落空巢的寂然。我的心里突然梗塞着难过愧疚和做子女的失职，我们是不是太冷漠了？总以为做得不错，父母是应该满意了，对于老人的内心真正理解吗？随着年岁愈高寂寞会渐渐演化成另种惧怕惶恐，愈是热闹之后愈甚，母亲的眼里有着一丝一闪而过的幽怨，是为人生还是因为我们？

母亲永远不会因为我们的过错而哀怨，母亲的宽容常让我们事过之后遭受良心的鞭挞。有一年，我在工作上遇到了挫折，母亲是发现了我的不愉快，而父亲总是粗心，不会知道。有天晚上，父母突然叩开了我们的门，坐下来母亲很痛心地望着我，而父亲直截了当地问怎么回事。我羞愧地说你们不要为我操心。我知道事情的演变都是自己的性格缺陷使然，听我说完，他们说了些安慰的话，退休的父亲话里有批评，也有明感的爱莫能助的意思。好的是事情很快平息。几天以后回家，面对父母我为自己彻底羞愧，老大不小了，还让父母放心不下，我这个儿子真是无用了。母亲心痛不已，在她看来全是别人无理让我受着委屈。后来母亲告诉我，是她好几个晚上睡不着之后，父亲问她什么事，才告诉父亲，并责怪父亲不关心我们。这番话让我更为羞愧自责，而母亲却有“灾后获救”的欣喜。

近些年来，母亲的身体总是出现些问题，虽无大恙无关性命，却是些折磨人的毛病，譬如脚腿疼痛，不能行走远路，每日晚餐后与父亲去公园的散步也被取消；而后，又是皮肤的骚痒，手脚都生密密点点的红斑，奇痒难受，晚上无法入睡。对于后一毛病的出现，我们劝老人去温泉作水疗，早几年就是在那里治愈的，现在复发，当然是同一办法为好。母亲不去，其理由是不想麻烦人家。温泉疗养所有母亲的一个堂侄在里面工作，上次本是要住院的，堂哥怎么肯母亲这样作，执意把母亲接住在家里，免去了住院的开支。我们跟老人说，您住医院好了。母亲说，你堂哥不会同意的。母亲在备受痛苦后仍不肯去温泉疗养，想是另有原因。后来父亲告诉我们，堂嫂是大意人，母亲就以为堂嫂不是很欢迎的。母亲自尊要强，宁愿自受痛苦而不愿让自己委屈。年岁老迈药性难达，况毛病根源还是年轻生育坐月没有保养好落下的，根深蒂固。中医无效，又服西药，还是无效，频繁地更换医治，各种办法都实验了仍无作用，只有去温泉了，又劝母亲，母亲有了些火气，对着我们圆睁了眼说，不去不去！

我们只好作罢，在城里四处打听办法，好的是终于寻觅到良医，切中根源，情况慢慢好转起来。

母亲的坚强不完全是护卫自尊，更多的是为我们成长付出而铸造的倔强。我们先是生活在乡下，父亲远在城里工作，一个家全靠母亲支撑，生育我们，洗涮缝补，常见母亲半夜还在油灯下为我们因为顽劣撕破的衣衫一针一线地补缀。以后又遭受粮食苦缺，几张嘴加起来是个大窟窿，由队里分配的粮食只能维持半年，父亲每月工资节俭吃用省下大半汇回，全部用于买粮仍然难以为计。母亲从不诉苦也无怨言，只默默地想方设法让我们填饱肚子。常用办法是将不多的米磨成米粉，而后煮成糊糊，另添加些菜叶等等，好填饱肚子。石磨沉重，好半天时间，母亲弯腰曲背推磨。一日里母亲总是完成这件拾起那件，不知疲累地忙，仿佛机器从早晨起床至我们入睡好久好久还在不停地旋转，母亲用柔弱的肩膀坚韧地独自承担了生活的沉重、困苦和难以忍受的繁杂，我们是藏在母亲温暖的羽翼下，却全不知母亲身架里藏匿深重的疲惫不堪。

因为母亲，我们知道生活的责任，进城后，我们参加工作又成家，都没有提出过要求，白手起家，大妹成婚最简单不过，大弟16岁就外出打工，完全没有要父母操心。最后剩下小弟，母亲仿佛是补偿对子女关爱，近乎溺爱，父亲常批评她，父母因此有了争执，母亲仍是固执地每日早晨起床开始为小弟安排：先穿祙而后穿鞋——母亲的可爱可笑永远把子女看成需要她照料的永远不稔事长不大的小儿。

小弟老实本分单纯，全没有现在年轻人的奢华、圆滑和过多的心眼，工作多年没有升任的迹象，母亲怀疑他工作不是认真积极的，担心下岗。母亲跟我说过多次，要我做小弟工作，要他上进，工作主动，“多干的事是累不死的”，母亲激动有些忿忿了。我劝母亲，小弟很好，他的老实本分更可以让您放心，不会干越轨的事不会犯错误。母亲以她的思维，凡是没有升个副科长什么的都是工作乱弹琴。母亲总以我们的进步为最开心的事。我的女儿大学毕业自己应聘到了外地工作，完全没有让我们费心。母亲由此推断她的进取心，以为骄傲，同时又时时露出担心：让她一个人在很远的地方，你知道她怎样在那里过呢？

母亲的心是广阔的大地，慈爱是阳光，得以让我们攀缘伸展长得粗壮，知道扩展胸怀做人处世；母亲更以滴滴点点言行教育我们，让我们明白立世为人勤俭为本，善行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