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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鹤岭手工挂面


01

在六七十年代,赛鹤岭十里八乡,几乎每个村子都有几个懂得挂面的手艺人,我们将这种手艺人叫做:面匠。

面匠除了会挂挂面之外,还会做很多面花,用面粉和着五色颜料做成蛇啊龟啊。仙桃啊苹果啊各种花色的面艺作品,然后浇上香油,色香味能保持一个多星期,这种面艺作品,人们称之味“水献”,一般用于祭奠亲人用的。

在赛鹤岭那个大院里,三伯就是一个出了名的面匠。

三伯的出名,在于挂出来的挂面洁白如银,细如发丝,更让人叫绝的是,三伯吊出来的挂面煮在锅里,那个味儿非语言所能描述,面汤如琥珀般透明咸香,面条更是细滑如游丝,只需轻轻一吸,一根面条便自动滑进肚子里,那种盐花儿的味道,久久在童年的肚子里回荡。

每次路过街市,只要看见挂面,都要拿一把放在鼻尖上,闭上眼睛嗅一嗅,无论中村挂面,银花挂面如何出名,在早我心中,最好的挂面还是来自赛鹤岭家乡的手工挂面。

只有赛鹤岭的麦子才能磨出柔韧的面粉,只有赛鹤岭老水井里的水,才能和出挂面的那种鲜香味儿。

赛鹤岭原汁原味的乡味儿,才能满足舌尖上真实的愿望。


02

家乡的挂面总是诞生在腊月的某个黄昏。

那时候,大人们总在腊月二十过后开始趁夜晚做各种美食,首先登场的是熬红薯糖,熬过红薯糖,依次是粘糖板,炸果子等等,至于挂挂面,则属于奢侈品类,一是工艺繁杂,非常人能够掌握;二是细面十分紧缺,人们都舍不得。所以,只有到过年时节,大人们才恋恋不舍地将家里最好的麦面粉从面缸里舀几葫芦瓢出来,每户三五斤,凑到一起,让三伯集体给挂挂面。

孩童时期,我们都住在一个大天井院子里,爷爷奶奶住上房,三伯家就住在大门进去之后两旁的厢房里。

从大门经过,三伯家的房子外面是宽阔的照壁,花格子门窗自不必说,整面墙都雕刻着好看的图案:有三羊开泰,有梅花呈祥,二龙戏珠等等。三伯在做挂面的时候,我们这些孩子们便在天井院子里疯玩。

三伯对于做挂面的面粉要求很是讲究,先是用手抓一把面粉放在鼻尖儿上闻,如果面粉合格便不再言语;要是不行,便将面粉退回去,说这面没筋丝啦,太黑了啦,太干了啦,等等等等,大人们便乖乖地将家里最好的面粉拿出来,供二伯挂挂面用。

这个时候的三伯,穿着长长的白色布裙,简直就是一尊神。


03

三伯终于开始挂挂面了。

从收面粉到挂挂面,一般需要半个多月。趁着好天气,大人们淘麦的淘麦,推磨子的推磨子,东一家,西一家的面粉都交到三伯这里,终于凑够四五十斤了,三伯便开始挂挂面。

开始挂挂面时候,一般都是吃过中午饭的黄昏。

大人小孩子们都聚集在天井院子外面的大场地上,大人们坐在一起吃旱烟,拉家常,顺便帮三伯挑水,做面筷子。

而那些孩子们,便聚集到天井院子里去疯玩儿。

三伯挂挂面的面筷子是用山上砍的冬青木做的。冬青木的树枝修长挺直,砍下一米多长的树枝,连一丝弯曲也没有,剥掉树皮,里面的枝大拇指头粗细,玉白柔润,散发出淡淡幽香。三伯说,只有冬青木做的面筷子,才能挂出上等的挂面出来。

三伯先将面粉倒在牛头锅里,倒水,加盐,然后开始和面,揉面。

揉面是个体力活,三伯先在牛头锅里将面揉光,然后搬到木案子上,卷成长条,又图成圆卷儿,直到面团发出润润的光来才歇下来。

三伯将揉好的面团用特制的白棉被盖上,给面团发汗。发汗的时间时间长短要根据天气温度等因素掌握,大概三四十分钟左右,三伯便将小被子揭开,手微微在面团三五寸距离感知面团的汗气,觉得发得差不多了,便将面团搬到一个大木盆里盘条。

盘条的时候,三伯先拿出一个大洋瓷盘子,立起来在面团上由内到外转圈儿,一会儿功夫,那盘口便将面团切成一圈圈的,三伯从最中心轻轻一揪,整个面团便变成了一条胳膊粗细的面蛇,三伯将这面蛇盘从手臂向上盘绕,一直绕道肩头,一遍盘绕,一遍用双手快速揉搓,一直将整条面蛇从头搓到尾,然后又一圈一圈从胳膊上缠绕到面柜子里,第二次发汗。

三伯挂挂面的面柜子比一般的木柜要长宽深,盘好的面蛇一圈一圈睡在柜子里,柜面上在盖一条厚被子,在整个面柜里形成一个十分温润的小空间。

二次发汗之后,三伯将面蛇盘成大拇指头粗细的细条。

盘细条的时候,三伯根据经验,根据各家各户的面粉斤数,给每家每户分条子。

这个时候,每户人家会拿出各自的大茶盘,双手捧着站在三伯身边,三伯将条子从面柜悠悠不断地拉出来,一边拉一边搓,然后又一圈一圈盘到大茶盘。做的多的差不多有两三茶盘,做的少的,也就只有一茶盘。

如此循环往复,三伯将装有细条的茶盘再次装到面柜里第三次发汗。

04

经过三次发汗,也就到了后半夜。

房前屋后玩疯了的孩子们,天黑不久,瞌睡虫就上来了,于是便东倒西歪地歪在大人们的怀抱里睡去了。

但等到盘条的时候,孩子们又会被这鲜香的面蛇熏醒,睁开朦胧的睡眼,那经过盐水浸润发汗之后的面蛇又细又软,弥散出一种奇幻的幽香,从鼻尖直钻进肚子里,直将那瞌睡虫变成一条条小馋虫,狠不得将这生面蛇吞下去。

于是,三伯有时候趁大人们不注意,便将这细蛇的蛇尾掐下来一小段儿,扔给火炉边的三婶。

三婶举起一把火钳,将面蛇从空中夹住,埋在烫火灰里,不一会儿,就发出一阵摄魂摄魄的香气儿。

面蛇在滚烫滚烫的火灰里打了个滚,就变成小乌龟模样,三婶将它们叫做:“小火鳖”。

大人们也装做看不见,任三伯三婶“胡闹”。于是,三婶将 “小火鳖”夹起来,放在手心里拍干净,偷偷塞到孩子口袋里,不一会儿,这些瞌睡的孩子们口袋里每人都装有一条“小火鳖”。

看大人没有责怪的意思,孩子们便将这小火鳖小心翼翼地放到嘴边,却舍不得咬,只伸出那舍儿,一小口一小口舔,生怕那香气趁热跑了。

小火鳖一般会被孩子们藏三四天,直到小火鳖身上的香气全散发完了,才恋恋不舍地将这小火鳖吃下去,那个时候,三伯早已将挂面都吊好了,用报纸绺儿捆成一小把儿一小把儿,只有贵客上门了才拿出来一点点儿,做鸡蛋下挂面。这种贵客,在农村已经属于国宾客级待遇了。


05

    后半夜,三伯将第三次发过汗的细面蛇从盘子里拉出来,大人们在一旁拿着一对面筷子,三伯将这面蛇一左一右,交叉着缠在面筷子上,缠完一对,便将面筷子架在面柜上,依次将所有的面蛇都盘到面筷子上之后,面筷子便在面柜上排除一溜儿,最后在面筷子上绷一根小竹棍儿,上面再一次盖上棉被,最后一次发汗。

  这一次发汗之后,三伯让人们都回家睡觉。

   一直等到黎明时分,三伯掀开被子,这时候,面筷子上的面经过发汗下垂,从面筷子上悬挂在面柜中间的空隙里,挂了满满一柜子的面。

   等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三伯和三婶开始出面。三伯和三婶拿着一对挂面筷子,站到面架旁边。

   面架高约五六米,三伯站在高高的架凳上,手里捏着一根面筷子,将挂面另一端的面筷子抓在手里往下拽。

   三伯父拽面的动作优美潇洒,只见他轻轻一悠一晃,那挂面便悠悠然绽放成一条条细麻绳般的面丝,悬在面筷子上,大约有两三米长。

   这时候,三伯将手里的面筷子插在面架上,让另一头的面筷子自然下沉,慢慢将面丝拉到四五米的长度。

   在面丝自然下垂过程中,三伯拿出第三根面筷子,从上到下将面丝分开,以免面丝相互交错。

  等到中午时分,面架上的面全都晒干了。

   挂挂面从前到后,需要两天时间,大人和孩子们忙着累着期盼着,终于等来了满意的结果。

   细如发丝,洁白如雪的挂面被三伯取下面架,切成一匝长的小段,捆成一小捆儿一小捆儿,被大人们珍藏起来,成为那个时代最珍贵的美食。

   大人们将挂面一小捆儿一小捆儿装在自家的面柜里,平日舍不得吃。有时候遇到一个好日子,大人们会煮一锅绿豆汤,将挂面头子煮在里面,好好吃一顿。

  只有等来了高贵的客人,大人们才会给客人下一小碗挂面,孩子们只好站的远远的,只能闻到挂面的味道。

   而那些贵宾一样的客人,大多都要推让几下,将碗里的挂面挑一些出来,大人们便在给客人端碗的时候,将剩下的几根面条给孩子们吃,同时也给孩子们煮了一颗荷包蛋,窝在碗里,孩子们的回忆便被这美食填的满满的了。


06

很多年以后。当我再一次回到金钱河深处,赛鹤岭深山的那个故乡。

三伯,三婶,以及那个院子都已经不在了。三伯家的雕花照壁早已拆掉了,那条宽宽的甬道被新的房子填满了。那个填满了小石板的天井院子也已经消失了。

儿童时代的天井院子里,铺满了清一色的小石板,小石板一排排,一溜溜地,孩子们便从这一排排,一溜溜的石板上往前跳,看谁最先从院子这头蹦到那头。

天井院子四周的房檐上,挂着一根一根冰溜子。太阳一晒,会慢慢渗出一些水来,滴滴答答地滴到孩子们头上,脖颈里,凉酥酥的。

我们那时的爷爷已经很老了。他的身高,他的面容,都已经模糊的只剩下一个穿着青色长褂子的身影。

那时,我们闹的十分不像样子的时候,爷爷偶尔也会出来,坐在门前光溜溜的石门墩上,看看这些孩子们,有时候吃几口水烟,有时候什么也没有干,然后就又回到那屋子里去了。

四十年后的今天,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我们这些子孙们才会回到那座院子。但也只是在院子门前那片开阔的道场上站一站,望一望,连一根烟也没有点燃,就走掉了。

我们或许在院子门前那片衰败的竹林里,找到过几根挂挂面用的面筷子,还有面架的一根横梁,但这些木头半截子埋在土里,身上长满了黑黝黝的薄膜,甚至还有几只野木耳生出来,半透明状的,在一大片空地上泛着幽幽的青色光芒。


07

此去经年,也许只有腊月,也许过了腊月,我们再也无法回到赛鹤岭故乡里的这个院子。

但院子里发生的一些人,一些事,完整地构成了我们的童年,也塑造了我们的家族记忆,长大后汹涌流淌于我们的血液。

或许我们曾经以为走远,或许我们曾经以为遗忘。但无论少年时代的叛逆,青年时代的逃离,直到人过中年,回望半生,我们才蓦然发现,家族记忆其实早已镌刻并塑造了我们一生的文化基因。

叛逆的只是想要追寻自我,逃离的只是想要追寻更为广阔的世界。毛泽东老年会见外宾说过一句话:地球这么大,大的像一个西瓜。世界之大,总是大不过,咔嚓一声抵达内心的豁然开朗,走遍千山万水,依然回归初心的欣喜与感悟。

永恒的乡土,永恒的根,永恒的心。

(本文曾发表于商洛日报,原文标题和内容均有改动。图片来自于老杨树老师在其他地方的实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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