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读《资治通鉴》卷第六·秦纪一，每读至临武君与荀卿议兵的部分就停止了。今天晚上终于找出《荀子》一书的第十五卷《议兵》篇全文来啃了，也算了却一桩宿愿，扫除一个小小的障碍。兹将全章旨要撮录如次。 首先，全文开门见山地回答了赵成王的问题“请问兵要”，作为兵家的临武君给出的答案是纯军事论的观点，即“上得天时，下得地利，观敌之变动，后之发，先之至，此用兵之要术也”。荀子则从综合论的角度否定了这一纯军事论，把政治与军事紧密结合起来，提出“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壹民⋯⋯兵要在乎善附民而已一”，即用兵的关键在于争取民心，在用兵之先必须先要保证国家政治清明，君民上下齐心，才能打造仁人之兵，完成王者之志，否则像齐国那样的军队只能是亡国之兵，像魏国的军队只能是危国之兵，二者都未免于为盗兵。至于秦国的军队“最为众强长久，多地以正。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可以称之为“锐士”，但终不以“当桓、文之节制”，更不可以“敌汤、武之仁义”，因为其“未有本统也”，也就是说它未能进入掌握礼义根本的领域和境界，不可能成为王者之师，只堪为霸道，而且不可以长久。 这里涉及到对战争的本质认识的问题。荀子的学生陈嚣问荀子，老师谈论战争却讲仁义是根本，仁义是爱人，而战争却是要相互争斗，要杀人，这二者不是互相矛盾的吗？荀子给出了他对战争本质的认识，“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争夺也。”用今天的语言来讲，荀子是肯定正义的战争，否定非正义的战争，正义与非正义战争的根本分野就在于军队是否维护百姓的利益，是否受百姓的拥戴和欢迎。正义之师，王者之师“近者亲其善，远方慕其德，兵不血刃，远迩来服，德盛于此，施及四极”，当然这是一支理想的化的军队。 对于这个问题，荀子的另一个学生李斯也问了一个坚锐的问题，李斯说秦国四代都能取得胜利，主要靠的并不是仁义，而是武力，这怎么解释呢？荀子回答说，这叫做末世之兵，虽然常常能取胜，但仍然常常提心吊胆害怕天下联合起来打败自己。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它未从根本上掌握仁义的根本大道。荀子进一步阐述道：“汤之放桀也，非其逐之鸣条之时也；武王之诛纣也，非以甲子之朝而后胜之也。皆前行素修也，此所谓仁义之兵也。”荀子这里说道的“前行素修”的观点可以说是一种非常高明的论断，也就是说汤武的胜利不是一时的胜利，也不是纯粹的军事胜利，而是长久的胜利，是政治修明的胜利，仁义之师无敌于天下的胜利。 因此下一节就顺着论述礼治对于强国治军的根本作用。没有礼义道德，纯用赏庆、刑罚、势诈不足以尽人之力，不足以合大众，美国家，不足以形成社会的道德力量，不足以凝聚人心，这些都是很有见地的看法。这与后来法家的主张“法、术、势”的观点一比较，自然能见出高下，所以后来秦朝的统治者纯用法家的主张注定是要失败的，因为它只看到人性中趋利避害的一面，而忽略了人也有道德追求的另一面。统治者唯有用仁义最能凝聚人心。在篇末荀子谈论到如何凝守土地，坚固人心的问题。他说：“兼并易能也，唯坚凝之难焉……故能并之而不能凝，则必夺；不能并之又不能凝其有，则必亡……故凝士以礼，凝民以政，礼修而士服，政平而民安。士服民安，夫是之谓大凝，以守则固，以征则强，令行禁止，王者之事毕矣。”这其实强调的仍然是礼治天下，政治修明对于战争胜利的根本作用。 就以上而言，其实荀子关于战争本身的地位看得并不是很高的，认为政治对于军事具有决定性的作用，所以他说：“凡在大王，将率末事也。”即君王的政治才是根本，关键在于国君，将帅是次要的。这是荀子军事思想的根本前提。当然他也讲了为将之道，即做到“六术、五权、三至、五无旷”，就可以成为无敌于天下可通神明的军事统帅了，他的这一说法对于今天有志于领导学的研究的人是很有启发意义的，且将他的为将之道全文录于后，以资参考学习。 “知莫大乎弃疑，行莫大乎无过，事莫大乎无悔。事至无悔而止矣，不可必也。故制号政令，欲严以威；庆赏刑罚，欲必以信；处舍收藏，欲周以固；徙举进退，欲安以重，欲疾以速；窥敌观变，欲潜以深，欲伍以参；遇敌决战，必行吾所明，无行吾所疑；夫是之谓六术。无欲将而恶废，无怠胜而忘败，无威内而轻外，无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凡虑事欲熟而用财欲泰，夫是之谓五权。将所以不受命于主有三，可杀而不可使处不完，可杀而不可使击不胜，可杀而不可使欺百姓，夫是之谓三至。凡受命于主而行三军，三军既定，百官得序，群物皆正，则主不能喜，敌不能怒，夫是之谓至臣。虑必先事而申之以敬，慎终如始，始终如一，夫是之谓大吉。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败也必在慢之。故敬胜怠则吉，怠胜敬则灭；计胜欲则从，欲胜计则凶。战如守，行如战，有功如幸。敬谋无旷，敬事无旷，敬吏无旷，敬众无旷，敬敌无旷，夫是之谓五无旷。慎行此六术、五权、三至，而处之以恭敬、无旷，夫是之谓天下之将，则通于神明矣。” 学习读完全文，确实收获颇丰，深感荀卿思想博大精深，文辞宏富。夙愿已结，读有所悟，心有所得，殊可乐也。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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