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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主张、教学信念、教学风格及其他（上）

 ——就教师专业发展相关问题的访谈

陈大伟  唐海康

访谈参与者：陈大伟 成都大学师范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

        唐海康 成都大学师范学院小学教育专业硕士研究生

全部访谈以《教学主张是打开教学未来之门的钥匙》和《教学主张的根是什么》刊发《福建教育.中学教育》2020年第六期和2020年第七期（刊用时有删改），今天先发上半部分，明天发下半部分。

唐海康（以下简称“唐”）：陈老师，您好！我最近在学习和研究教师专业发展的相关问题，我发现到了教师专业发展的高阶阶段，常常会看到“教学主张”、“教育信念”、“教学风格”等热词。对这些热词，无论是专家，还是一线教师，似乎都没有一个清晰的界定，混用的时候很多。对于这些概念应该如何理解？它们在教师专业生活中的意义和价值是什么？教师怎么看待和形成自己的教学主张？教师应该有什么样的教育信念？教师专业发展的终点是否形成自己的教学风格？……等等问题一直在我的头脑中纠缠，这里想向您请教。

陈大伟（以下简称“陈”）：对这些问题，我有过或多或少的思考，但还没有认真地进行研究或梳理。孔子认为：“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正名、澄清概念是讨论问题、进行实践的一个最为基础与优先的工作。理清概念很有必要，你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教学相长，期望我们的讨论能够有利于我们明晰这些问题，也期望能够通过这样的抛砖引玉，引发其他同好的参与和关注。

一、教学主张的提出背景、条件和意义

唐：在对文献进行研究的时候，我有这样的发现：在我国，教学风格作为研究对象出现的时间较早、较多，而教学主张则主要是在2010年《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颁布后才逐渐得到更多的关注。这里有怎样的原因和背景？

陈：我以为一是政策形势的原因，你提到的《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里面有“创造有利条件，鼓励教师和校长在实践中大胆探索，创新教育思想、教育模式和教育方法，形成教学特色和办学风格，造就一批教育家，倡导教育家办学”的规划和要求，“办学”的教育家应该主要指教育实践工作者，教育家不仅要有自己的教育思想，而且要将自己的教育思想付诸实践，进而表达出来，为社会所认同，对教育产生影响；这种表达出来的教育思想、教育见解就是教育主张。教育家应该有自己的教育主张（包括教学主张），这可能是教学主张研究热起来的政策方面的原因。

教学主张的研究热晚于教学风格的研究热，就我看来主要的问题在于对“作为实践的教师，能不能提出自己的教育主张”如何认识和理解。如果认为一线的实践工作者可以有自己的教育思想、可以有自己的教育见解，承认教师可以表达自己的教学主张，这就会引发研究者关注和研究实践者的教学主张，进而支持实践者去提炼和表达他们的教学主张。如果认为一线教师只是教育理论的消费者，他们只能提供实践经验，不能生产教育的思想和理论，那对实践者的研究可能就会更多地停留在教师外在表现的教学态度、教学品质、教学风貌与格调上，也就是研究教师的教学风格。从这种意义上，我以为，研究教学主张热起来，在一定程度上是对教师能生产可以称之为“实践的教育理论”的认同，是对实践工作者表达教育思想、教育见解的鼓励和支持。

唐：从刚才的讨论中，我理解，教学主张应该是针对实践的，主要由教育实践者提出的，其内核是对教学实践的认识和见解，它可能是实践者的教育思想，也可能是实践者的个人实践理论。对实践者能不能有自己的教育理论？能不能表达自己的教育主张？您怎么看呢？

陈：我以为实践者需要实践的理论，这种实践的理论不仅需要理论工作者的研究和指导，同时更需要实践者本身在反思性实践、在行动研究中提炼和建构，实践者应该有自己的实践理论，实践者可以提出自己的教育教学主张。

实践者提出自己的教育主张，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苏霍姆林斯基是一个伟大的教育家，读他的《给教师的建议》，里面的文字绝大多数都不是在引用他人的理论，而是在表达在自身及其他教师实践基础上的对教育实践的见解和主张。这可以说是作为教育实践者生产教育实践理论、传递教育主张的典范。

在我国，江苏的李吉林老师几十年进行从情境教学到情境教育、再到情境课程教育的实践变革研究，“基于以'审美、智慧、情感’为特征的'快乐·高效’课堂的建构，重新确立了儿童观、教学观、学习观和知识观，构建了'以美为境界、以情为纽带、以思为核心、以儿童为途径、以周围世界为源泉’的操作系统，实现了对课堂教学人文与艺术的把握。”（裴娣娜）“李吉林的情境教育，是我国原创的、成熟的教育流派；李吉林的教育思想，是具有中国特色、中国气派、中国风格的教育思想体系。”（刘堂江）李吉林老师的研究与实践为一线实践工作者成长为教育家树立了光辉的榜样，她的情境教育主张已经产生并将继续产生广泛的影响。

唐：苏霍姆林斯基和李吉林作为伟大的教育实践家，他们的教育思想将影响了一代又一代教师。现在的问题是，教育主张是不是一定属于教育家，或者属于有长期教育经历并取得教育成就的人？作为一线普通教师，或者像我这样准备成为教师的人，是否可以提出自己的教育主张？

陈：主张的内核是自己的教育见解、教育思想，教育主张是这样的见解和思想表达。教师作为专业工作者，首先应该是一个思想者，李吉林老师曾说：“我不敢说自己是一个思想者，但我觉得，即便是小学教师，也应该有自己的思想和教育主张，那么，我就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我是一个思想者。”思想的行为、思想的习惯形成自己的思想，每一个教师包括即将成为教师的学习者都可以而且应该有自己的教育见解、有自己的教育思想。只是这样的见解有水平层次的差异、系统性的差异、有无实践经验支撑的差异、社会影响的差异而已。

让自己的教育思想彰显为教育教学主张有主动的成分，也有被动的成分。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电影《叫我第一名》有这样的片段，大学毕业的布拉德去山景小学应聘，校长和教研组的同事们问他：“你准备当什么样的老师？”“你的教学理念是什么？”“你觉得你要教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影片没有展示布拉德对教学理念的回答。对于“你准备当什么样的老师”，布拉德的回答是：“就算学生与众不同，也要给他学习的机会。我不会给学生设限，不管他们问什么样的问题。”对“你觉得你要教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布拉德说：“除了识字的重要性和数学的价值以外，要教他们做自己。”布拉德的回答以自身经历为背景，经过了自己的独立思考，表达的就是他自己的教育主张。以此为例，可以说每一位老师都可能需要说出自己的教育主张。

唐：你这样说，让我想到我在中学学习时的校园文化墙，校园文化墙上有我们学校每一位老师的照片，照片下面不仅有他们的身份和工作岗位介绍，而且有每位教师的一句类似座右铭的话，这可能就是这些教师的教育主张。我还注意到，在教研活动、教师专业发展活动中也可能会有教学主张的询问和讨论，也要求教师表达自己的教育主张。看起来，每一位老师都应该去思考和提炼自己的教学思想，时刻准备表达与分享自己的教学主张。

每一位老师都可以或者可能表达自己的教育主张，但现实中主动公开表达或宣称教学主张的实践工作者主要还是名优教师，主动公开表达教学主张需要什么条件？

陈：这个问题可以转化为“提出有质量、有影响的教学主张需要什么条件”。我以为需要这样一些条件：首先，是对相关主张的理论有相对广泛的涉猎与思考，这样的教学主张表达的不是零碎的、浅层的教育思考，而是比较深入的系统的具有一定特色的教育思想，在主张背后有比较系统的理性思辩与建构，在标新立异中能够自圆其说，经得起同行的审视和质疑。其次，是对提出的主张经过了长期深入的实践，教学主张是关于实践的理论，是关于实践的见解，应该来源于实践，经历过实践，被实践证明具有可靠性和可信性；相关的研究和实践成效比较显著，得到了一部分同行的认同，教育思想有了一定的传播范围和知名度。第三，教学主张的提出者具有一定的教学勇气和表达意愿，帕克·帕尔默在《教学勇气》中说：“真正好的教学不能降低到技术层面，真正好的教学来自于教师的自身认同与自身完整。”敢于表达自己教学主张的教育者具有“自身认同与自我完整”的教学勇气，具有充分的理论和实践自信。比如，在《放牛班的春天》里，马修老师的用音乐、用美感化与影响学生的教育实践是成功的，但当马修把自己定位于“不成功的学监”时，他就不可能提出和表达自己的教学主张；公开自己的教学主张同时也意味着有“达则兼济天下”的表达意愿和分享情怀。第四，要有一定的凝练和表达能力，余文森教授认为：“教学主张的文字表达要力求简洁、有力、富有个性。”表达一个主张，犹如亮出一面旗帜，做出一个宣言，这需要反复的斟酌和锤炼。

唐：看起来，教学主张是一个学习理论、形成思想、教学实践、提炼表达的过程，这样的过程对教师的专业生活提出了较高的要求，是促进教师专业发展的有效途径和手段，这是我目前体会的意义和价值。除此之外，您认为引导教师提出教学主张还有哪些方面的意义和价值？

陈：对，教学主张牵涉教师的学习、思考、实践、表达，这是一个交互影响、不断发展和完善的过程。鼓励教师提炼、表达和实践自己的教学主张，是教师自身和促进教师专业发展的有效路径与方法。

提炼、表达教学主张的意义和价值可以从对他本人以及对其他人、对社会两个方面去讨论。对其本人而言，除学习、思考、实践、表达的专业发展作用，还有这样一些意义和价值：（1）促进教师教学自觉。教学主张的提炼是一个澄清自我的教育价值观、发现自我优势和特点、发现自我追求和目标，从而形成自我认同、积淀教学勇气的过程，是一个认识自我、坚定自我的专业自觉过程；（2）帮助教师找到诗意与远方。教学主张不仅是过去实践经验的凝练，更是面向未来的行动方向和目标。雨果说：“风格是打开未来之门的钥匙。”风格是主张的实践呈现，我们可以说，教学主张是打开教学未来之门的钥匙；让教学主张变现，这可以让教师生活有目标、有梦想、有希望，从而避免职业倦怠，增加教师创造的幸福。（3）通过教学主张的“立言”，实现教师人生价值。《左传·襄公二十四年》人生有“三不朽”：“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凝练、表达和传播有价值的教学主张就是在为自己的教育人生“立言”。

凝练和彰显教学主张的社会意义有这样几个方面：一是丰富教育知识的来源，教师个体的教育实践性知识经过理性审视与凝练，借助表达和彰显，在社会持续的关注和讨论中，教育主张可以成为公共教育知识的一种来源，这样的知识来源于实践，被实践检验，对于一线的实践工作者意义重大，也为教育理论研究工作者提供借鉴；二是提出教育主张可以树立一种榜样，其他教师可以从中观察揣摩专业成长的理论学习、独立思考、反思性实践、理论概括与凝练的路径与方法，开展教学创造，增强教育自信，积淀教学勇气；三是可以凝聚教学团队，名优教师提出教学主张以后，他就举起了一面旗帜，可以吸引一批志同道合者，吸引一批追寻者，组成团队对相关问题进行更深入的研究，使教学主张根深叶茂，开花结果，带出团队，发挥教学主张的更大效益。

唐：我们谈了那么久的教学主张，老师，我想冒昧地问一下，您的教学主张是什么？

陈：从教育目的上，我认为教育是教学生的，教学生生存的本领，生活的智慧，生命的意义、价值与尊严，这是我关于教学目的的主张。基于教学目的，我主张教学内容应该要挖掘关于学生生存本领，生活智慧，生命意义、价值和尊严的内容来教，从学科教学走向学科教育。关于教学方法，我主张从提供思想走向促进思想。

唐：从您的回答中，我发现教学主张并不单一。但学界一般认为，教学主张具有简明性和独创性。对这样问题，您怎么看？

陈：教学主张是关于教学实践的，实践涉及的要素很多，你要回答对教育实践的见解，你就可能会有多个方面的主张。《爱在课堂：我的教学主张》是他人根据斯霞老师的相关文献整理，里面就有关于识字教学、关于阅读教学、关于作文教学的主张。

我赞成教学主张的简明性，你要举一面旗帜，上面的字太多别人记不住，也不利于传播。孔子说：“吾道一以贯之。”简明的要求也有利于提高凝练能力，能够用最简明的话来表达和传播自己的教学主张，这是很有必要的。

至于独特性，我个人认为，只要源于针对实践的问题，基于自我的创造性实践、经过自我的独立思考和创造，语言上的表达名实相符这就有了独特性。说到底，合理的教学主张一是要遵循儿童的身心发展规律；二是要适应社会发展。这是常识，这是教育的“大同”，独特性只是这种“大同”之下的“小异”。另外，如果过分地强调教学主张的独特性，就会为概念而概念，为表达而表达，失去了基于实践、为了实践的“根”。

唐：“吾道一以贯之。”追求简明，您的教学主张会怎样表达？

陈：大道至简，大道归一。就我看来，最为简明的教学主张表达是回归教育常识，是朴实无华的，而这样的表达也就可能不是一个人的了。我的教学主张归一的表述是“教育，为幸福的人”，这样的表述不能说是我自己的独创，它大致是教育常识的一种申明。所以，在简明表达、在看到简明的教学主张后，还要有下面的“根”。犹如沙漠中的红柳，外显的简单、普适，但扎根要尽可能深，延展要尽可能广，这才立得住足；不然教学主张也就是一个口号，犹如水里的浮萍，风中的飘絮。

引用格式：陈大伟、唐海康.教学主张是打开教学未来之门的钥匙[J]．福建教育·中学教育，2020（06）：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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