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柳依依
王峰
巍峨的南太行南北对峙，两山峡谷里是奔腾汹涌的沁水。山苍苍，水茫茫，雄壮恢宏令人神志飞扬。偶然抬头，发现突兀得一棵柳树的枝头已经爬满了鲜嫩的芽，星星点点，透着生机，像顽皮的孩子，眨着眼睛，水汪汪，绿盈盈，惊喜料峭的天空瞬间洋溢着春的气息。心头不由一紧，春一路低吟浅唱，脚步摇曳，竟来得这般轻巧，一眨眼的工夫，就从厚重的冬里走了过来。
北方短暂而急促的春天，绕来绕去却绕不过体态万千、婀娜多姿的柳。钟爱柳有两个原因：其一，是柳的性格与品行。其二，是祖父和外祖父都是做木锨、杈齿等农具为生的手工业匠人，而柳木是原材料，童年的家里到处堆放着柳木，父辈都是靠这些养大的，对柳树的一些特性耳详能熟，对柳树亦有难以割舍的特殊情结。
有句农谚：“五九六九，沿河看柳”。倒春寒肆虐的早春，柳早早苏醒过来了，望着冰冻的河面，迎着凛冽的寒风，微微察觉出一丝春意，它不顾一切地率先吐翠，淡淡地披起娇黄嫩绿的新装。而一些树木直到春晖融融，冬寒尽消，大局已定，才肯发嫩条吐新芽，铺叙锦绣华章。这些迟迟不肯发芽的树木，又大抵是落叶最早的树木，退不为人后，进不为人前，倒真是够精明练达，老成持重。沿河望去，枝梢间烟纱雾彀，一片生机，这情景仿佛一首动人的歌，一首热烈向往春天的歌，一首报告春的信息的歌，一首表达美好信念的歌。
随着记忆的尘埃簌簌而落，我恍然走回童年的故土。巍巍太行，滔滔沁水，河汊纵横，泉水叮咚，到处是浓荫蔽日的柳树。田埂上，沁堤旁，小河畔，水塘边几乎无处不可生长。或整齐排列，或错落有致，或者干脆毫无秩序。树干有高有矮，枝条却都很茂盛。劲挺如壮士之豪情，低垂似夫子之谦逊，婀娜如裙裾漫舞，飘逸似长发随风。沁水河畔，两岸细柳低垂郁郁葱葱、婷婷袅袅，水中柳影摇曳、婀娜多姿。岸上岸下，形动影随，好像对镜凝睇的少女，又如舞袖飘飘的仙子。这轻盈柔美的风姿，为山河增添了多少妩媚！
“满眼花柳宠三月，一路翠色直到山。”在美丽的阳春季节，这诗句是对当年的沁水湾一个贴切的写意，每棵柳树都在叙述自己的故事，都在展示着一种典雅的人生哲学。这就是柳的魅力，用一种茂盛的思辨，一种韧性的激情，书写着阳春三月的朦胧与渴望，承纳着天地亘古的博大与无垠，诗意着大自然沧海桑田的语言，让每一个踏青寻梦的来访者，都在这一刻梦想绚烂后的极尽辉煌，以及和春柳浑然一体的生命劲力。有了它的存在，如画的三月，怎不山明水秀，袅袅婷婷；亮丽的季节，怎不满目翠绿，泼墨如烟……
袅袅春柳，轻甩水袖，舞出千古风流，自古以来就为人们所钟情。“廿四桥边廿四风，凭栏犹忆旧江东。夕阳返照桃花坞，柳絮飞过片片红。”夕阳下，片片柳絮借春风的翅膀飞舞起红云一片，壮美的诗情画意尽显其中。清代大学士阮元爱柳，在扬州赤岸湖畔建万柳堂，取柳两万插之，沿岸人家，户户种柳。每到春天，堤柳疏疏，绿水连天，柳枝随意舒展，哪一处不是满眼滴翠的绿袖？哪一处不是清丽点缀的诗情？“渭城朝雨邑清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灞桥边上，才华横溢的唐代诗人王维伴着烟柳，依依送别故友，那种情那种意，都在柳枝轻曳的意境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寒冬乍来和残冬将尽的时节，我便会想起柳树。年复一年，我渐渐觉得柳树不仅可爱，而且可敬。历代的文人墨客留下许许多多咏柳的名篇佳作，对于柳树不知作过多少描绘和评价，但意思大抵都侧重在一个字上，那就是“柔”。《诗经·小雅·采薇》中有诗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这“依依”，就解作“柔也”。此后，以柳树状柔美，妩媚的景物，寄缠绵悱恻的情怀者，更是枚不胜举。
柳，如果单讲姿容体态，也确实很柔弱，千丝万缕，轻盈委婉，同刚直、壮烈的情调，确乎是迥然异趣。然而，刚柔相济，在自然景物中，刚与柔并不一定相互抵牾，倒往往相映成趣。
轻柔并不是柳树的全部特点，只是它性格中尤其突出的一个特性而已。世间万物皆有其特殊的性格，柳树亦有坚韧不屈的一面。树木有时也和人一样，在特别的时刻，方才显出它特有的品行。秋冬之交和冬春之交，季节更替，寒暖骤变，正是自然界大动荡，大变迁的时刻。在北方，这种变化尤其显得急促。每年的寒冬，似乎都是突然降临，刚刚还风和日丽，暖意融融。转瞬间，寒风像冲破牢笼的洪水猛兽，狂呼怒啸，狼奔豕突而来，自然界顿时陷入一场无情的洗劫，真是“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许多看上去比柳树坚实、伟岸、强壮得多的树木，顷刻间都变得枝残叶凋，褪下葱茏的装束，现出摧败的模样，没有胆量和风霜较高下。看似柔弱千千的柳树，身处逆境，从容应变，披一身碧绿翠带，在风矢霜剑中奋力抗争。此刻，人们心中视为弱者的柳树却成了傲视风霜的强者，虽然比不上经冬不凋的松柏，却也表现出以弱御强无畏强暴的精神。纵观中华上下五千年，当国家与民族在危难存亡的时刻，总有一批仁人志士走在风雨浪尖承担起挽救国家与民族的大义，其中不乏一些平日看似羸弱、胆怯的人，他们正是具备了柳树的品质，在风云突变的时刻，临危不惧、坚强从容，担负起民族振兴的脊梁。
岁月的变迁，柳差不多已经落伍了，柳差不多已经老朽了，柳什么价值都没有——除了美。柳树已不在是匠人的树，它是诗人的树，情人的树。柳是愈来愈少了，每次看到一棵柳都会神经紧张地屏息凝视——我怕我有一天会忘记柳。我怕我有一天读到白居易的“何处未春先有丝，柳条无力魏王堤”，或者韦庄的“晴烟漠漠柳毵毵”，竟必须去翻字典。柳树从来不能造成森林，它注定是堤岸上的植物。而有些事，字典也是没有用的。怎样的诠释才使我们了解苏堤的柳在江南的二月天梳理了春风，隋堤的柳怎样茂美如堆烟砌玉的重重帘幕。
春来了，万千柳枝在春风中袅袅舞动。春柳的柔条上暗藏着无数叫做“青眼”的叶蕾，那些眼随风一张，便喷出几脉绿叶，不几天，所有谷粒般的青眼都拆开了。有人怀疑彩虹的根脚下有宝石，我却总怀疑柳树根下有翡翠，不然，柳树是从哪里吸收那么多纯净的碧绿？在阳光的照射下，枝叶的颜色变化多端，有翠绿、深绿、墨绿。枝条上缀满绿色的叶子，翠绿翠绿的，一片片叶子像起伏的扁舟。风，一种自然界中最常见的自然气候。柳树和风简直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宠物，在风的吹动下，柳枝翩跹而起，为风伴舞。不论何时，只要有风它便会履行它的义务，为风起舞，从无怨言。随风飘扬，虽然只是别人的陪衬品，但它并不嫌弃无怨无悔，多么慷慨无私的柳树呀！平淡的河面，在柳枝翩翩倒影的映衬下，增添了无限风情雅致。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柳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春天来到了，柳又换上淡绿的外套，让绿色的翡翠飞上枝头，让轻柔的枝条婆娑起舞，给春带来勃勃生机！
作者简介：王峰，男，1971年出生，河南济源人，市作协会员，市诗词学会会员。2008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国家、省、市级报刊、杂志《中华楹联报》《中国楹联报》《对联中国》《中国畜牧业》《河南工人日报》《郑州日报》《济源日报》上发表小说、散文、楹联二百余篇副，计一百余万字，作品多次在各类活动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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