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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 《绿色记忆》之:山沟小秀才 | 作者:刘月凯



三道沟,五百多户,从没出过大学生。都说“山中没老虎,猴子为大王。”他这个高中生就成了村中秀才,并且高中毕业的也只有他一个。

山外上了六年学,他接受新事物特别快,特别多,他心高了,眼大了,回到家简直一无是处。尽管这里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但总看不惯,前面沟,后面山,出门干活,不是背就是担,都到啥年代了,过的还是原始生活,特别是村里的那些人,多半都是文盲,连自已的名字都不会写,没文化,没知识,落后愚昧,你说个时兴的新词,他不懂,还说你咬文嚼字,嗨!真没法!一群大老粗,村干部开群众会,话都讲不好,一会扯天上,一会落地下,想哪说哪,语无伦次……新当选的村委主任,初中没毕业,肚里没多少墨水。就这在村里也算个能人,他出去没几年,父老乡亲谁也没看到眼里。

他叫赵富彬,二十七岁,已娶妻生子,媳妇是山外人,高中同学,父亲是中学教师,经济条件比较优越,媳妇相貌平平,但为人热情,心地善良,在高中追求的男生不下十个,要不是他紧追死缠,早成别人的妻子了。

高考,他只差三分名落孙山,若复习一年,上大学还是满有希望的,但家中已无力再供养他上学了,家中父母早弯腰驼背,身上的油已快熬尽。上高中硬是姐姐资助的,勉强读下来,他结婚,还是在外塌的帐。

他和妻子都不安于山区生活,常在外面跑腾,听说凭他灵活的头脑,鼓掏点小生意,不常回家住。

他父母是地道的山里人,勤劳朴实,大字不识一个,为了供他读书,老俩口省吃俭用,喂猪养牛,起早搭晚,逢年过节,连肉都舍不得吃,更不用说穿件象样的衣服,他父亲常说,穿好穿坏不露肉就行,幸好出门的闺女家庭条件好一些,资助儿子上完高中。

一次,赵富彬面临高考星期天不能回去,他父亲到校给他送粮食(学校寄宿),衣服穿得有些烂,那天刮着风,浑身都是土,脸也象几天没洗,山里惯了,出门也不讲究……他接粮袋时对爹没好气地说:“快回去吧!”刚转身,一个同学问他:这是谁?他说是村里来赶集的,顺便给他捎点东西,他父亲耳不聋,眼不花,听了那话,含着泪走出校门。

常言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老人在家累死累活,供你啃了几本书,就嫌弃老人了。若是上了大学,你更不知姓啥叫啥了,老人从此伤了心,偏好他没能考上,这也遂了老人心愿。

他结过婚,总嫌家里这赃了那乱了,处处不顺眼,老人一狠心,把他分开单过,别看就这一个儿,老人也不想一个锅里搅稀稠,省得生了,熟了,咸了,淡了,净毛病。

尽管如此,他每回来一次,就要和家人吵闹一回,父母怕外人笑话,常忍气吞声,暗自落泪,他母亲说:现在社会颠倒了,我养个儿等于养个爷,侍候都侍候不到,回家就找事……

两位老人也常互相埋怨,他爹说是他娘惯坏的,他娘说是他爹宠成这样的,反正一根独苗都够娇的,赵富彬是结的小晚瓜,他爹四十三,他娘三十九才得的他,老两口自然视为心肝宝贝,上小学三年级,老俩口还把他背来背去……他爹知道是从小把他矫惯的结果,后悔也晚了。他常对别人说:“我养儿养了一只虎,迟早他会把我吃掉。真是养儿不孝,不如不要。”

他家的一切都颠倒了,别人家是老子训儿子,他家却是儿子训老子,他一迈进门,家庭气氛立刻就会紧张,老俩口处处瞅着儿子的脸色,连屁也不敢放,稍有不顺,就会遭受独子一顿斥责,老两口平时并不巴望儿子回来,他不在家,还能过几天舒心日子,除非带回孙子,他俩才有几分愉悦,但孙子轻易不回来,儿子儿媳说嫌家不卫生,怕孩子传染上病。

赵富彬不回家,村干部可没忘了他,你人在城里,户口可在村里挂着,夏秋公粮、乡统筹、村提留,修路的义务工……你总得负担,现在你另立门户,总不能老让父母替你交,你在外挣有钱,况且老俩已到古稀之年,爬劳不动了,连自己都顾不住,村里不忍心……

村干部很留心他的回来,一听说马上会找上门,可赵富彬总是说这个他不该交,那个摊派不合理,种种借口就是不兑现,每次他都和村干部吵闹一场,……群众对他更有看法,说他在外面上了几年学,自觉了不起,整个村都盛不下他了,头脑膨涨得连他爹他娘都不想认了。

这天,村支书陪着乡政府来村帮助清理帐目的二位干部来找赵富彬,他已经二年没交各种提留了,听说他回来了,立刻找上门,可又来晚了,门落着锁。

“大叔,富彬不是回来了吗?”村支书问。

“昨天上午回来,今天一早就走了。”他父亲答。

“他啥时还回来?”乡里一位干部问。他是协助村干部清理帐目,追缴欠款的。

“他啥时来,啥时走从不给我打招呼,儿大不由爹。再说咱也是个没出息的老人……”他爹自觉无能。

“不行咱就到城里找他,二年啥也没交,这在全乡也算个典型,”乡干部说,“真不中我回去给乡长汇报一下,申请法院强制执行。反正村里的清欠不结束,领导不让回去。”

“咱还是见见他,好好谈谈,让他主动兑现,有一点办法咱撕不开那脸皮。”村支书仍抱希望说。继而又问他爹,“富彬在城里啥地方?”

“不知道。”他爹回答,“听说在城西关租间门面房,卖点百货,……具体啥地方我也没去过,咱这山旮旯人,去了怕丢儿子的人!”

“其他户的问题都好解决,就他这一家……”村支书说,“富彬上几年学觉得了不起,什么政策都懂,啥理都会说,高傲自大,目中无人,谁他都看不到眼里……一次我对他说,我们这一茬村干部思想老化没本事,没能耐,不能引导群众致富,不行你回来干吧,我去乡里做工作,你有文化、有知识,比我们强,你猜他说啥?他说一月给我一千块钱工资我也不干,这穷山沟还不把我憋死!你听听,他出去才几天?能说这话,忘本了……”村支书无奈地摇摇头,对这种人他感到头疼。

“支书,你来看,”一个乡干部象发现了新大陆,他指着柴火堆说,“这柴禾捆里净小树,还是湿的。”这位干部家在山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村支书和另一位乡干部看了看,都确定是小栎树,小树和枝权区别明显,小树出土地方是疙瘩,枝稍则没有,东山就是栎树林,十年前组织全村男力用栎子点种,现在大的已有小擀杖那么粗了,柴禾堆里的小树,怕是在东山砍的,再有一月都春节了,这是备下的柴禾。

“这柴禾是谁拾的?”村支书指着柴堆问。

“是富彬昨天下午上山拾的。”他父亲回答。

“里边有不少小树,”村支书说,“都是新砍的,……”

他父亲近前一看也大张嘴没啥说,确实是新砍的小栎树,有几十棵,他一辈子住在山上,能分清,他也很生气,小富彬,你作死不轻!上山拾柴咋敢砍小树?你又不是三岁小孩,他替儿子羞愧,面对乡村干部无言以对。

“昨天上山他拿斧头了吗?”一位乡干部问,他开始调查取证了。

“拿了。”他父亲实话实说,“斧头锈了,他还磨了半天”。

村支书把小树从柴禾堆里抽出来,当着他父亲的面数了数,二十七棵。

村干部也真能吃苦,背着那捆小树,步行六十多里来所报案。我是从林场出来的人,背镢头在山上点过栎子,过去有句俗话:有钱买籽,无钱买苗,点种时每穴五六颗子,有些就全出土了,栎树在山上适应性强,生长缓慢,东山属幼林,还不到抚育间伐时候。

我和小常首先访问了赵富彬的父亲,他人老实,不会说假话。问完之后,村干部陪着我俩到东山栎树林里转了转,发现坡上有不少被砍痕迹,但都是老茬,由于面积大,近二天新砍的只发现几棵。

有那捆小树放着,他父亲又有证词,外界调查不那么重要了,问题是传票的送达,见不到人,又一时打听不到他在城里的地址,我俩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村干部,让他们无论如何要找到赵富彬。我和小常不认识这个人。

中间隔一天,(村干部不知怎么找到了他),赵富彬拿着传唤证来到所里,看来他并不是法盲,知道传唤证的法律效力。

赵富彬长的很标致(帅气),一米七八的个头,穿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打着一根褚红色的领带,黑色的皮鞋擦得呈亮,不到三十的年纪,下腹部已显外凸,这那象个山沟里出来的人,倒象个“公子哥”。我咋也想不出,那个老实巴交的山中老汉,会是他的父亲?我仔细端祥着,想在他身上找出父母的遗传基因,但最终也没找出丝毫相同点,他的进化速度令我吃惊!

“你叫赵富彬?”我连问二遍,生怕搞错了。

他作了十分肯定的回答,我又问了他的籍贯,父亲姓名都对上号了。

“你先来看看这是啥?”我让他看放在屋子一角的那捆小栎树,“认识吗?”我盯着他的脸。

他大概明白啥意思,半天没吭声,我追问几句,他才勉强回答:“认识。是小树。”

“你知道这东西哪来的?”我又接着问。

“不知道。”迟疑一会,他摇头答,应该说他心里很清楚,嘴上且装糊涂。

“这是在你门前的柴禾堆里发现的,你能不知道吗?”最后我提高语声。

都说“近敬人,远敬衣,”别看他穿戴打扮怪时髦,看着挺高雅,可我没把他看那么高,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出山才几天,就看不起亲生父母,不认村里人了,这种人我看不起他。

“是不是我家柴禾里的东西,我不敢肯定。村干部与我有矛盾,你去村可能也听说了。中央一再三令五申,减轻农民负担,乡里、村里每年摊派那么多,我就是顶着不交,和村干部吵过几句,他们总想找机会整我……”赵富彬说的好象满是理。

“这是两码事,牛身上的东西别往马身上拉,砍没砍小树,你心里清楚!”小常瞅着他,没有好气。

“当时在场的不但有村干部,还有乡干部,你父亲也在跟前,你还胡搅蛮缠个啥?”我说。

“我爹是个老糊涂,村干部说啥他听啥!”赵富彬对亲生父亲也不信,这个孽子,敢公开说父亲“老糊涂”,这种人世上少有,多年书白念了。

“说说你毁树目的?”小常直截问。

“我没目的,”赵富彬还不想认帐,“那是我在坡上拾的。”他知道承认下来的后果,想抵赖。

“偷嘴吃你还想瞒哄老灶爷?林业派出所是干啥吃的?能哄住吗?”我警告他,“我提醒你,说假话可要吃亏的。谁砍小树等你去拾?我可告诉你,事实明摆着,送来茬口还是湿的。你不承认可以作个技术鉴定,拿你家的斧头与这茬口比对一下…”

“那是科学,到时你想赖是赖不掉的……”小常补充一句。

赵富彬低下头,还是不愿承认。

“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事情明摆着,不妨碍定案!”我说。

“不给他说那么多,先让他写检查。”小常把纸笔放在他面前。

检查上仍不认帐,还说村干部是报复他,我和小常轮番把他训一顿,他才似是而非地认住头,到最后,我发了火,他才迫不得已……

“我看一个窝里五六棵,太稠长不成材,就一个窝里砍一棵……”他来个补充说明。

“不要说那么多,现场我们已经看过了,这树稀树稠与你没关系,村里让你间伐抚育吗?”小常痛斥他,“你拾柴禾砍树,有啥客观理由?”

正训赵富彬,村支书来了,我忙出去把他让到另一间屋子。支书递给我一份材料,上面说,三年前,赵富彬承包田地头长两棵椿树(自生的),对把粗,按规定应属集体,赵说树该归他,就把出了。村要求一并处理,另外他又告诉我,赵富彬接到传唤证,有些不放心,回了一趟家,本来就心虚,听说父亲对派出所讲了实话,气急败坏,抓着他爹的前领:

“你个老糊涂不想活了!象你这当老人的天下少有。你把儿子都证死了,你叫我咋对人家说!”他连推带搡,把老汉吓得要死,哆哆嗦嗦说不成话,赵富彬知道这事非同小可,村里非趁机治他不可。

母亲看他很凶的样子,颤颤兢兢过来劝:“爷俩有啥不能好好说!你爹的胃痛还没好,正吃着药,你是嫌他死得慢呀!”

“他早该死了。”他说着一抬胳膊,把他母亲甩坐在地。

“你是个畜生!”他爹气得呜呜哭,“我养了一只虎,非要把我吃掉不可呀!”

村支书讲,赵富彬动手打了他爹,老俩口气得躺在床上,两天没吃饭。

这个忤逆之子,乌鸦还有反哺义,简直连禽兽都不如。虐待父母,天理不容,我决心好好治治他,让他尝尝法的厉害!我平时最恨的就是对老人不孝的人。

支书还说,据村里的护林员讲,东坡砍的小树有二千多棵,赵富彬砍的绝不是第一次,以前怕还有,很显然想让我们继续往下追。

支书最后提出个额外要求,趁赵富彬被传在这里,给他施点压力,让他把这二年的公粮、提留交了,砍小树的事村里不往下追究,他想交换条件,我向他解释,林业派出所划定有职责范围,不能越权,砍小树的事是他违法了,就是村里不追究派出所也要处理的。

至于椿树问题,可以问一问,但时过境迁,谅他也不会承认树是集体的。刚一提这事,赵富彬振振有词:“别人地边的树都归个人,为啥我地头的树属于村里。都是村民为啥不能一视同仁?”

“村里规定离地边一丈之内,属于个人,那两棵树离你地头至少两丈,中间还隔条小路……”支书直面对他。

他和支书争得面红耳赤,支书确实辩不过他,我上前解围。

“赵富彬,那二棵椿树你办砍伐证没有?没办,我可照样处罚你!五倍的罚款,先给我拿来。”其实我是咋呼他,已过二年,超出行政处罚的时效期了。

问他以前是否砍过小树,赵矢口否认,小树早已化为灰烬,无据可查,这种人没有充分证据他是不会轻易认账的。

赵富彬事实清楚的就那二十七棵小树。

刑事责任明显够不上,我和所里的同志一研究,决定对他治安拘留十五天,责令他赔偿村里损失300元,补种树木270棵。

手续办妥,我将赵富彬传到所里,宣布对他的处理决定,并告知,如不服,五天之内可以向上一级公安机关申请复议或到法院起诉。

大概他也考虑事实上没啥出入,想半天说“我回去咨询咨询再作答复”

五天很快过去,他没有来所说明情况,可能在家等着去“请”他,离春节只剩个把月,有人已开始提前准备年货了,这时我心生一个“坏”主意:象赵富彬这样的人,毁坏小树,欧打父母,治安拘留太便宜他了……

行政拘留所来电话催,问赵富彬怎么还不送来,主管局长也催了二次,让“抓紧把人送过。”我耍个心眼,欺上瞒下地说:“赵富彬出外做生意,一直不在家,等他回来,立刻把人送去。”

到了腊月二十四,大家都紧锣密鼓备年货,我将赵富彬通知到所。

“赵富彬,给你的时间不短了,今天该去拘留所报到了。”

“我要申请复议。”赵富彬看来想往后拖,他知道春节将至,十五天正好在里边过年。

“给你说的五天时间,你算算有多长日子了。”我冷笑着说。

“能不能让我过罢年再住?”赵富彬又提新要求,在拘留所过年恐怕心里不是恁舒服。

时间不是你选择的。等你快一个月,你为啥不主动来我目的就在于此,同样十五天,平时和过年你心情不一样,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过年你在拘留所里反省吧。

我也钻了一次法律的空子。

作者简介  

刘月凯,河南省济源市作家协会会员,林业局退休干部。生于1947年9月,原籍河南省浚县白寺乡西郭村,后随父母迁往焦作市,1963年12月7日“上山下乡”来到河南省济源县大沟河林场。1980年12月调济源县(市)林业公安派出所,曾担任所长、科长等职,荣立个人三等功一次,1989年在重庆西南政法学院进修一年。

2002年退休后开始写作,已出版文集《绿色记忆》上、中、下三部,100余万字。参与电影《爱在绿洲》(曾在央视电影频道播出)的创作与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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