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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 | 《绿色记忆》之:辍学后…… | 作者:刘月凯


从小卖蒸馍,啥事都经过。这是人们形容阅历颇深的人。我辍学卖过蒸馍,但经事并不多……六一年,国家正在自然灾害的最困难时期,黑市上出现了高价粮,并且贵得惊人,我和同院闲着在家的伙伴一商量也想钻个空子,做个小买卖,挣个小钱补贴家用。省得在家吃闲饭。

那时粮食、油料作物是国家收购产品,政策上不允许做这种生意,那是投机倒把行为,逮着了要从重处理,甚至要坐牢的。馍也不能在市面上公开卖,只能象作贼一样偷着卖,而且只能在偏僻的背街上,你还得察颜观色,若碰到老便你就要倒霉。

人常说,货卖一张皮,只要外观好看你就卖得快。我与别人买同样面,那馍蒸出来可没别人家的白,我不但卖的慢,价格也上不去,我埋怨母亲不会蒸馍,母亲埋怨我不会做生意,吵来吵去到底不知怨谁。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同样的价格,有白的谁肯吃黑的?别人一天卖三笼,我连一笼也卖不完。馍一剩就更不好卖,最后只好廉价处理。同院两个女同学小燕与小芬,馍白,人也长得好,嘴又会说,馍卖得特别快。眼看连本都保不住,母亲让我赶紧收摊。后来才知道,人家的馍白是用硫磺熏的,不是母亲手拙。

当官不与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自从演过《七品芝麻官》,这成了一些人的口头禅,我从小就卖过红薯。红薯当时也当粮食供应,一斤红薯顶二两粗粮。卖馍不行,我就改行卖红薯。为做好这门生意,我开始对红薯有了研究,如沙地的红薯蒸出来吃着又软又甜,山区红土地的红薯又干又面,填肚子很顶饥的,但吃时你得注意,嘴大容易噎着,……可研究来研究去最终也没能研究透,还是上当受骗蚀了本。

卖红薯你提个篮子,上面蒙块毛巾,一是伪装,二是怕红薯凉,见人你低声问:买红薯吗?热的。不买的人会摆摆手或不理睬走过去,有心要的人会问多少钱一斤?当时市场上没价格,你得说高一点,千万别要少,他往下砍一下价,生意就成了。东西没有价,你要的再低人家也会往下压,那时有钱没粮票买不到吃的东西,只有这黑市上才有。也有不问价格的,称好要多少钱他给多少,但这是极少数,遇到这种人咱也不坑人家,公道价。但做这种小买卖一个地方不能久停,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毕竟这种生意是严格禁止的,抓住了还不知如何处置。我开始卖也提心吊胆,总怕碰上个觉悟高的,爱管闲事的,说你套购国家粮食,把你扭送到派出所,那麻烦就大了。有一次,我有眼不识泰山,竟然到一位老便面前叫卖。那位警察面目很凶,拉着我的篮子非要我去派出所,我哭着央求半天,他最后把我家地址,父母姓名……用小本子记了下来,看我是个孩子,把我训斥一顿,高抬贵手让我走了。后来街上串卖,总怕遇见这位好心叔叔,他是认识我的,我也做过保证,二次相遇,他恐怕就不那么客气了。

南公路有个路口是专门搞黑市交易的。进货就象地下工作者搞接头一样,要多少东西,啥价格,在啥地方接货,你得事先约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交易一般在早上五点之前,天亮人走集散。送货都是平车,上面蒙个被子,或放些秸杆以遮人耳目,我曾问过一位卖红薯的老汉,说这货是不是在地偷的,他吓一跳,说:私人谁敢呀?那是要坐牢的。这是生产队紧花钱,刨几车红薯偷着卖,还不能让大队知道。他是挣工分的,一天还补几毛钱,他还说,这活一般人摊不上的,必须和队长有特殊关系,嘴严能靠得住。

一天我遇到一个挺会说的中年人。他说他的红薯如何好,价格比一般的便宜,看不中东西不让要,我答应他送二百斤。第二天货到后,我一看红薯外观很干净,皮色也不错,心想这次进到便宜货了,该赚个小钱了。谁知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红薯拉回家母亲怎么也蒸不熟,又把街坊于大娘叫来,看到底是咋回事,毕竟是于大娘上点年纪经事多,又是农村出来的,她说:这是下洼地的红薯,水淹泡时间长了,蒸几天也蒸不烂。我一听傻了眼,气得直想哭,怪不得便宜,人家看是个孩子故意骗你的,我上当了!

连前面赚的几个小钱,都搭进去了,最后只好切片晒红薯干。

老头吃柿子,专拣软的捏。我卖过漤柿,烘柿。漤柿就是把生柿子放在温水中泡一定时间,把柿子的涩味剔出来,柿子变得又甜又脆,可水温得掌握好,水凉了,涩味去不掉,水热了会将生柿烫熟,漤好的柿子当天卖不完第二天就发黑,甚至变酸。烘柿就是把柿子放在挖好的坑上,上面用草帘或棉被盖好,下面挖个道,燃上柴草用烟薰。并用扇子往里煽烟,经过一天一夜,生柿子就变成烘柿了,说着简单,操作起挺麻烦的。由于我技术不过关,常把柿皮薰黑了,烧熟了,浪费不少柿子,辛辛苦苦干一个月,仔细一算帐,钱没挣上,只落几个烂柿子。……

我还冒过风险,卖过国家严格控制的油料作物——花生。我家东边有个五六千人的机械厂。厂门口是我们这些小生意人经常出没活动的地方,特别是上下班高峰期,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卖花生可不敢全摆出来,只放少量样品,其余的都藏在浴池售票口。提防万一有人来查,没收也受不了大损失。厂里有对二十多岁的一男一女,象是谈恋爱,常来我这儿买花生,后来熟了,他说没带钱我也赊给他。开始,还很守信用,我也放心大胆给他(她)。我问他名字,他总不告诉我,他赊的量越来越大,说是请客用,我想可能他俩要结婚吧。小本生意挣起赔不起。应该是不赊不欠,可我犯了大忌,那两人共赊二十多斤花生,可总不见来结帐,后来连人也找不着了。我问厂里的人,但不知姓啥叫啥,都说这样找人比较困难,后在一个热心人的引导下,总算打听到下落——这对男女早已调到郑州XX厂。我只好自认倒霉,怪不得生意人常说,赊三不如现二,恐怕就防这一手……父母一顿责骂,我只好收摊,母亲说:坑害小孩是坏良心的。可帐是讨不回来了,卖那么长时间花生,自家人都不舍得尝一个,最后让别人坑一家伙……

陶瓷厂会计和我家沾点亲,我在厂里批了一百多元的碗、盘、盆……心想这是生活中的必需品,到郊区农村一定好卖,但我拉着平车转了三天,农村人根本没有现款买,我只好让他们用玉子,红薯来换,那时黑市上粮食价格不稳,按人家说的价,以物换物,公平交易。一车瓷货卖完,换来的粮食按高价一算,老鳖拉轿车——圆扯圆,十多天白忙活了……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卖过萝卜,也卖过白菜,但这一行我并不爱。我院住个姓孔的下放工人,每天靠卖高价菜为生。据他讲,卖菜挺挣钱的,弄好了一天能挣七八元,这在当时是个了不起的收入。听说啥挣钱我就干啥,父亲给我拼凑好一辆破平车,我到郊区生产队批些菜,拉着车到处吆喝卖起菜来。市区卖菜人多,咱人小没经验 ,又不会耍心眼,玩秤杆,竟争不过老生意人,我一想,干脆到离市区二十多里的马村区试一试。起初几天,生意不算好,也不算坏,起早搭晚,能挣个脚钱。这就满足了,就当给人家运货哩。大钱挣不住,能落个小钱也比在家闲着强。几天后麻烦来了,整天和老太太、媳妇们打交道,总是吃亏,她们把帐算到骨头缝里,一分一厘地抠,白菜称好付过钱还硬要再抓你几根葱或拿一把芫荽,我又不好意思硬从她们手中夺。令我最烦恼的是,时过境迁,说你少找她钱了,没给够她秤了,拦着你不让走,咱个小孩家又在生地方,不会打嘴仗,只好自认倒霉,白给她棵白菜或让她拿两个萝卜了事,其实她是明讹人,欺负你小孩,钱赚得不多,气受得不少,干了不到一月,我说啥也不干了,真是有同行没同利。

做买卖,其实一半卖货一半卖嘴,你拙嘴笨舌不会说,生意就砸了一半,实践证明,我生来不是做生意的料。就连老实的父亲也说我百事不成。看来只好另找出路了。

六一年农村实行三自一包,政策上允许开小片荒。别看是城市,空闲地有的是,于是我背着镢头到处开地,没多久就开了二十多块,小的象席大,大的二间房,两楼之间的闲地,废弃的公路,河道里的沙石滩……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我开垦的小片荒。

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巧种不如拙上粪。这些农谚常听父母讲。一闲我就往地担粪,听卖菜的老农讲:炉渣大粪灌,尿素也不换,我就各家各户收集煤渣,过好筛子,如法炮制。都说人哄地皮,地皮哄肚皮真是不假,种地和作生意不一样,你对起它,它就对起你,你把功夫下到,地里就能长出好庄稼。爸爸星期天也到地里帮我干活,他从小农村长大,种过地,有经验。

薄场壮路,有段废弃的公路我费好大劲开成地又上二遍粪,庄稼长得特别好。有福没福,薄地种谷,河道边石子搅沙的荒地我种上了谷子,上了好多炉灰拌尿,谷苗长得黑乎乎的。都说人勤地不懒,玉米棒长有尺把长,谷穗也沉甸甸的勾下了头,眼看丰收在望,粮食就要吃到嘴了,我夜里做梦都笑出了声。谁知一场大雨,河水暴涨,把河道里的谷子冲个净打光,又到玉米地一看,那些大穗的玉米早被人掰走了。我气得哭回了家。母亲说:庄稼长在野地是和别人伙的,收回家才算自己的。我只好忍痛把其它荒地没熟的庄稼收回家,辛苦了一季,白给狗剃个头,心里怪窝囊的。

国民经济调整,大批工人下放,看来一时半刻很难找上工作。我只好去找临时活。我和保周,小吕几乎天天往区劳动介绍所跑,甚至整天泡在那里等活。我年龄小,个子矮,好几次被雇主刷下来,三个月只干几次计件活,象粮库装麻袋,挖地沟,刮砖……干三天歇半月,看来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得另找门路……

我做生意不行,看来只有下力气了。父亲把卖菜的平车重新修整一下,让我大街上拉散车。六十年代初,交通工具少,平车是小件物品的主要运输工具,大街上拉散车的人成群结队,有时弄好了,一天也能拉个块儿八毛,火车站、汽车站、卖煤场……我拉着车到处乱串,寻找雇主。

一天中午,我拉着车在大街上转悠,人行道上有个五十来岁的老太太对着我哎!喂!地喊两声,我赶忙把车拉到她跟前:大娘,用车吗?”“不不!对对!她的回答令我迷惑,是用还是不用?她眼睛一直端详着我,从头到脚,反复打量,根本不瞧那车子。我以为是我家的啥亲戚,可在脑海里过虑一遍都对不上号,我忙笑着说:大娘,你是不是认错人啦?”“没有!没有!对对……”我看到她眼睛里似有一种哀伤,两次回答都模棱两可,大娘,不用车我就走了。她忙用手拦着我,生怕我跑了似的,我用车,我用车!”“你想拉啥东西?”“………………想拉车煤。她支吾半天才作决定,我想她一定有什么事。

烧煤凭本供应,她让我在路边等一下,她回家拿了煤本。记得她住在老火车站的北边,劳动街的一条胡同里。煤场往她家一溜上坡,我在前面吃力地拉着,她在后头一面推车,还不断吆喝让我停下多歇歇,有时她还走过来用手巾擦我头上的汗。嘴里还啧啧着一面夸奖我,一面骂我父母:多好的孩子,多可怜的孩子呀!这狠心的父母,这么小就让出来拉车挣钱。车到她家门口,她打锁开门时,我发现她也是满脸的汗,推车她也用了不小的劲。我猛然发现大门口并排挂着两块烈属最光荣的牌子,这位是为革命献出亲人的老妈妈。进了院子,我看到她家的煤还有一大堆,足够烧两个月。在城市,一般家里是不存那么多煤的(碎煤),我不知她有何用意。院子收拾得很干净,屋内物品摆设得井井有条,一看就知道房主是个讲究人。那年我14 岁,可长得又瘦又小,象个十一二的孩子,找工作就吃这个亏了。卸完煤老太太打一盆水,让我洗手洗脸,还拿出当时一般家户都用不起的香皂。我几次想问老太太的啥亲人为革命牺牲了,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怕勾起老妈妈对亲人的思念。我在学校组织的活动中,多次到烈军属家扫院子、担水、收拾屋子……洗完我欲走,老太太一定要我陪她坐一会,她问了我的父母,姊妹等家庭情况,后来她用慈爱的手抚摸着我的头,突然提出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问题:孩子,你愿不愿意跟我过,我有房有钱,不让你拉车,不让你吃苦下力气,等你长大了,我给你找工作,说媳妇……”我楞了,也傻了,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停了好一会,我怕伤老人的心,说句推辞话:回去眼父母商量商量……”尽管家里生活困难,但我还没有背叛家庭背叛父母的想法。临走,她塞给我二元钱五斤粮票,我坚决不要,给军烈属帮忙是应该的,我在学校常去军烈属家干活。她硬装我衣兜,还交待我,这钱不要让家里知道,你自己在街上买点东西吃。那时的粮票比钱更贵重。

此后我又往她家去过几次,问她有啥活需要帮忙,我给她拉过一次煤土,一次垒煤火用的砖。她对我可好了,中午做好饭招待我,还买好多糖果,她开口就是儿子长,儿子短的,好象我已成了她的孩子。她没有追问我和父母商量得怎么样了(回家根本没说),一次她让我坐到她的对面说:父母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活这么大,很不容易,有点办法也不会把你给人……”她很开朗豁达。她还说,她丈夫在解放战争中献出了生命,儿子是牺牲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现在家里就剩她一人,她过得很幸福,受到政府的特别照顾,头一次……她在大街上看到我,就觉得很像她的儿子,面貌象,身架也象,她儿子小的时候也在大街上拉过车,她还说,那几天她老做梦,总是梦见儿子没有死,还活在世上……后来,就在大街上遇到了我……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和老人又在街上碰到几次面,她一说话眼圈就红了。我也不知所措,心里沉甸甸的,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再以后,我不愿去打扰老人平静的生活,怕她见到我勾起对儿子的思念(也许这种作法不妥),岁月流逝,转眼几十年过去,直到如今,那位老妈妈的音容相貌仍记忆犹新……

◆ ◆ ◆  ◆ 

·  未  ·  完  ·  待  ·  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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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月凯,河南省济源市作家协会会员,林业局退休干部。生于1947年9月,原籍河南省浚县白寺乡西郭村,后随父母迁往焦作市,1963年12月7日“上山下乡”来到河南省济源县大沟河林场。1980年12月调济源县(市)林业公安派出所,曾担任所长、科长等职,荣立个人三等功一次,1989年在重庆西南政法学院进修一年。

2002年退休后开始写作,已出版文集《绿色记忆》上、中、下三部,100余万字。参与电影《爱在绿洲》(曾在央视电影频道播出)的创作与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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