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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南山民好赌，不只是在字牌桌上麻将台面扑克场上赌，日常生活中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只要双方有兴趣都可赌，诸如歇工时赌掰手腕，三句话翻了胃赌摔跤，饿馋了赌吃饭吃肉……赌注小，双方可承受，赌点小钱，娱乐开心，更多的是输赢物质。过去年代，农村后生崽打赌大多是挑打吃三大类，这是“农业学大寨”时代新农村特色。打赌，贵在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熟人开赌，知根知底，赌的是天时地利人和。源头冲黄家洞生产队黄山石，身高不足四尺六，体重不满一百斤，凸额，暴睛，浓眉，方脸，厚唇，龅牙，模样有点对不起观众，人多称他石头，少提他真名。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丑石头却是大胃王，特能吃。泰来圩是湘南最大圩之一，三镇五乡村民逢五逢十都来赶圩。源头冲多山林，盛产毛竹，少水田，终年缺粮。靠山吃山，五日一圩，天不亮，每人挑一担篾货——粪箕，禾筛，扁担，洗锅帚，竹扫把等等，爬山涉水赶三十几里山路，天光开圩门即到，占据竹篾市场最好地盘，卖个理想价钱。又马不停蹄，奔赴市场各处买了米，打了豆油，称了盐巴，扯了花布…...然后，三五人相邀成伙，找一角米饭排挡，舀半斤水酒，吃白饭，嗦米粉，填饱肚子，打道回府。去的时候一大担，百来斤；来的时候一小担，四五六十斤。去的时候一路顺水下坡，来的时候一路攀高上岭。正是六月酷暑，下午三四点光景，日头高悬头顶，像炭火炙烤大地，草鞋踩在石板路上被烫得滋滋冒烟，汗水滴在石磴上被烧得啪啪作响，花草树木被晒得靡靡卷缩，连跟去的大黄狗都躺在路边阴凉处伸长舌头吭赤吭赤喘着粗气。汉子们一路逶迤登高，山路弯弯；一路沉默不语，蝉声绵绵。一直攀爬到鸡公岭快活亭，放下担子举目瞭望，对着村庄大声喊风。山高林密，两山夹峙，一缕凉风，应声而来，好不快活！凉亭两边一溜两条光滑石凳，各自霸了位，或坐或蹲，或躺或卧，半刻功夫，一身热汗，冷成盐霜。各自盘点着今日圩上收获，欣喜满足洋溢脸上。有人触摸到箩筐里买了十个糖包子，包子皮都被晒烤成了锅巴；另一人也摸出十个糖包子，干干瘪瘪，感慨道幸好没买肉包子，要不保准馊了。都是怜子爱妻的好汉，赶圩买点手信，哄着妻儿子女高兴。有人起了歪心肠，看到这干瘪包子与火辣天气。说到拿出这二十个糖包子赌石头一口气吃下去，不准喝水。大家都饿得两片肚皮粘在一起，可是二十个包子——那时的包子比现在的大，用料扎实；且干瘪难咽，而要一口气吃下不能明显停顿，更要命的是不能喝水。那人边说边拿出两袋包子，20个，把草帽反扣在米箩上，装在草帽里，堆成一座小山。两位主人死活不肯松手，说自己饿得猴子样，都舍不得吃，到家里拿什么哄老婆孩子？打赌的人是个犟脾性，你越是舍不得，他越是兴致高，大不了下一圩赔你每人15个，20换30还不成！石头双手叉在腰间，光着膀子，露出单细嶙峋腰身，几根瘦肋骨历历可数。他绕着端放在凉亭正中箩筐草帽上的一堆包子，严严实实地走了一圈，耸了耸肩，摇了摇头。下赌注的那人瞅他这个熊样，兴致立马高涨，继续加码“石头，再加10元钱押下赌注，也就是输赢10元钱加30个糖包子。你赢了，我出！”石头转过脸来面朝大家，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厚嘴唇，扯着结巴：“嘶——嘶——嘶，真要——真要——赌啊！”余下的两三人更是推波逐浪，打着吆喝，拖长声音“喔——吆——嗬——，嗬嗬——”。只见石头先是坐在石磴上，坦胸露肚，不紧不慢吃了17个，然后，喉结忽上忽下来回滑动。忽的站了起来，扭了扭腰身，但见肚子鼓胀得像个怀胎孕妇。又一刻不停慢慢吃下了第18个，第19个。最后一个，他拿在手上，搓了搓，捏了捏，掰成细块，一块一块不停吞着。昂首向天，伸长脖颈，张开大嘴，像极了鸭老倌满爷爷卖鸭前填食挤压掰开的鸭嘴，样子有些吓人。石头咽下去了。经过几个裁判判定——他赢了。他双手顺时针轻揉肚皮，调整呼吸。接过裁判手中10元钱，打着饱嗝，把10元大钞捏在右手，在黝黑发亮的胸脯前来回抽打，劈啪作响。输了那人不急不恼，暗暗庆幸，石头今日圩上挑回一担米，还有杂七杂八，不下七十斤。他吃得撑死鼓胀，接下来要挑着七十来斤重担，下鸡公岭九十九蹬石阶，又弯又陡，每一脚下去，都震脑抖肚，他不肿肚子死，也得爆肠子死；即使不死，也够他难受的！须不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山石有个亲弟弟在旁傍身，他弟弟，比他高出一个头，重出半身肉，长得跟他一样有些吓人，人称猛子，胜过水浒里武二郎。这二郎脑袋瓜子比他笨点，力气却是他望尘莫及。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弟弟又最听他的话，时时处处护着他。众人围观打赌，弟弟悄悄下山，在半山腰用随身带的军用水壶舀来一壶山泉水。临行前，把哥哥的一担米叠在自己箩筐底下，一肩挑双担，把余下的一根扁担递给老哥做拐杖。吩咐他慢慢下来，一步步走稳当，不用急。弟弟此举，令打赌人傻了眼，始料未及！从此，石头成了源头冲赌吃王，人干瘦精细，特别能吃，方圆百里闻名。转眼同龄人都娶妻生子，连弟弟都已做人父，年届而立的石头，还是茕茕孑立，孤身一人。身高不见长，体重却增大不少，矮矬矬，实墩墩，胸脯上的腱子肉一疙瘩一疙瘩，赛过清风山二当家的矮脚虎。罗家坳罗会计家盖新房，锯楼板，两把条锯排开战场，拉扯了小半年。罗会计家有个哑巴女，二十六啦，长得水灵灵红扑扑的，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会：洗衣浆衫，绣花缝补，蒸饭煮菜，插秧割稻…..农活女红，里里外外一把手。石头早相中了，因此，在她家锯木板，见事抢着做，格外卖力。一把条锯两个人，搭档自选。虎子仗着自己身高臂长，故意挑了石头组队，把木头架在高高的木桩架上，齐了石头嘴巴，看你矬子怎么拉锯？石头心知肚明，他这是故意倒自己丑，欺负他矮小。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有尺长，我也有寸短；你有身高优势，我也有耐力坐底。不断挑逗虎子作赌：一个中午5个钟，开锯之后，不准松手停锯，不准拉尿喝水，谁输了，钻过对方裤裆。两人拍胸脯跳脚，击掌明誓。另一把锯两条汉子与木匠师徒乘机起哄，吆喝助威。石头不慌不急，把锯好的木板垫在他这边地上，搭个高台。一声开锯，唏哗唏哗，你来我去，两人斗公鸡一样斗红了眼。锯完一根木头，立马换料，另一把锯的两个汉子，帮他们换，巴不得他俩都锯了，乐得快活看热闹。临近正午，虎子手软了，锯在拉，锯屎没出。他大汗淋漓，气喘如牛，最后筋疲力尽，手脚发麻，实在拉不动了。愿赌服输，钻了石头裤裆。嘴上却找了个借口，双手蒙着裤裆，说是水管要爆炸了，赶紧躲一边放水。等到哑姑挑着担子送饭上山，地上堆了小山似的一堆木板，胜过一天出货量。喜得她竖起大拇指直戳石头鼻梁上！一日黄昏，日头落山，鸡鸭进窝，斜阳余晖，跌落远山，西边天幕火烧云赫赫烈烈。罗家坳近千斤水牛，与隔壁村牛王斗架，不幸摔落岩石窄缝，活活夹死。罗家坳生产队只有十来户人家，男女老小总共六十来口人。水牛是耕牛，生产队公有财产，不能宰杀，死了耕牛都要到公社报告备案。如果不是罗会计家锯楼板这里有六条好汉，这么大公牛死在半山腰岩缝里，凭坳上几个男人，抬都抬不出来。队长邀了他们六人，立马停工，进山抬牛，然后，剥皮，解剖，分肉。按照每人计全天工分满10分，共计60工分补贴罗会计家。罗会计慷慨，不要工分，免得人飞短流长。只说是：分完肉，把剩余的杂碎煮一锅，备几坛子土酒，让师傅们和所有出力的主力男丁围两桌开荤打牙祭，搓一顿，就行啦！队长连忙应承，应该的，不用招呼，理所当然！虎子那日中午钻了裤裆，了无脸面，记恨在心。今晚又出馊主意，赌石头吃3斤：一斤牛肉，一斤头水米酒，一斤米饭。米饭菜肴是公家的，赌注是输赢10元钱。规则是：石头要一口气连续吃下去，中途不准歇气，吃完不能醉，要行走自如。这一次，虎子赌的是石头酒量。结果虎子又输了。从会计那里提前支出10元工钱给了山石，心甘情愿。此后，再也没人下注跟石头赌吃。晚上，忙到9点多才开吃，大伙全都饥饿难耐。全牛宴，烹炒炖煮，五大脸盆，拼两张八仙桌排一列，十多个男人，又是赌吃，又是斗酒，一直闹腾到半夜。石头倒是没事儿，木匠师傅喝高了，走起路来双脚踉跄，赛似打醉拳。早先他们都是吃完晚饭，打着火把，走几里山路回家过夜。今天，师傅喝醉了，其余几个也都差不多了，罗会计好客，留下客人。背出两张竹床，打了几桶冷水刷刷冲洗门前晒谷场，铺上两张芦席，远远烧一堆木屑烟熏蚊虫，六个人横七竖八躺着，将就一夜。八月中旬，满月当空，清辉洒地，天空高远，星光熠熠。罗家坳地处半山腰，背靠青山，面朝溪水，清风徐来，散热解酲，清朗舒爽！不一会，几个酒醉饭饱汉子，呼呼入睡，鼾声四起，给静谧山村演奏一曲催眠曲。哑姑收拾碗筷，清扫场地，洗刷一新。本该早去睡觉，她心里惦记着下午运回来的木板，散落一地，还没收捡码堆。早几日都是她和爹两人合作收捡。今晚，爹也喝高了，安顿客人后，倒床上睡着了。她一人在月光下来来回回搬运，石头看在眼里，打心眼里喜欢，从心底里疼爱。悄悄走近，主动帮忙，哑姑打着手势，婉拒并表谢意。石头干得更欢，在地下搬运递送，哑姑在木板堆上安放。一会儿工夫，堆子越堆越高，哑姑高高在上。石头光着膀子，古铜色胸肌上，汗水淋漓，在月光朗照下，油亮如洗，青铜幽幽。哑姑一身汗水，浸透了白花的确良衬衫，贴着前胸后背，凸凹有致，月光如水，她出水美人一般楚楚动人。很快收捡停当，哑姑站在高高的木板堆上，试探着一跳下来，木板堆子摇摇晃晃，不便起跳。想从一边挪下来，又担心堆子倒塌。正一筹莫展，石头张开双臂，示意她扑进他怀里，他抱住她。哑姑伸手摇摇，羞涩低头，脸红到耳根。骑虎难下之际，石头伸手拖拽她衣角，身子一歪，正中石头怀中，稳稳当当抱住她，顺势在她嘴上啃了一口，打了个响亮的啵。哑姑推开她，撒着娇儿，扭了几扭，双手蒙着脸，掉头走向家去。石头追上去，牵着她的手，月光中留下一对初恋情人的经典倩影。千山绵亘，星月朗朗；万籁俱静，山风习习。这一幕全都被虎子偷看到。原来他贪吃，饱食牛肉，特难消化，睡不安稳，悄悄起来在月光下绕圈走步，运动催促消化。眼看就要到家门了，石头意犹未尽，半推半拉着哑姑，意欲倒转走进山路。虎子看得入神，忍不住咳嗽一声。哑姑警觉，推开石头，飞快闪进家门，入了闺房，咔嚓一声闩了房门。石头怔怔立在晒谷场上，回头一看，是虎子坏了自家好事，迎上去就是一拳，重重砸在他胸前。作者简介：刘全胜，籍贯湖南郴州，现在佛山市顺德区工作，中学资深语文高级教师。
责编：王芳 远岫 若谷 | 编辑：陈丽 | 图片：网络本文内容系原创，转载请注明来源："大河文学"（ID：dahelitera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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