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的手艺 | 作者：谢复根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局长作为一名中专生分配到局里。那时候，学雷锋盛行，每年都搞几次活动。活动面向公众，服务内容大多是修自行车半导体、磨剪刀、理发之类。

那次，修车、磨剪刀、修半导体的志愿者都有了，就缺个理发的。没理发的，当然也可开展活动，只是服务项目不全，稍稍有点遗憾。

就在这时，局长主动说：“这活我能干。”当然，那时的局长还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负责活动的人是局团支部书记林正英，后来成了局长的妻子。问局长：“你会理发？”话语里有点不太相信。

局长说：“我是丹阳人，我们家好几代都是靠剃头吃饭的。我在校时，班级里男女同学的头，大多都是我弄的。”

林正英很高兴：“真的？太好了！那你就加入我们小组吧。”

谁也想不到，这次活动竟成了局长人生道路上的一个转折点。

那天活动刚到尾声，老局长来了，说是“老局长”，当年也就是四十五六岁。他见局长理发有模有样，就对局长说：“小秦，能不能帮我老父亲去理个发？”老局长接着解释，“我爸常年瘫在床上，理发很不方便。”

老局长的邀请，局长很爽快就答应了。说：“局长，这里结束，我就过去。你给我个地址。”

老局长说：“就是马路对面这个小区，我等你，等一会你跟我走就是。”

也就是从那次起，老局长父亲的头都是局长帮剃的。以前，没有局长帮着理发，老局长父亲的头总要两三个月理一次，有了局长，就改为二十天或一个月一次。这样的义务，一直持续了整整两年，直到老局长父亲去世。

老局长是孝子，对此，很感激局长，就想着有机会一定要提拔这小伙子。后来有机会了，局里中层干部年轻化知识化，局长的两个条件都合适，就破格被提为科长。

两年后，在老局长的提议下，又被提为副局长。这之后，局长在副局的位置上坐了七八年。后来老局长因身体原因，提前退休。组织上要老局长在自己局里物色一个接班人，老局长理所当然推举了局长。从此，局长成为名副其实的局长。

古人说：福兮祸所伏。这话一点不假。局长的仕途就因为一把剃头刀开道，表面上看来顺风顺水，其实危机四伏，暗流涌动。这年头，因为有了权，难免会有人做“锦上添花”之事，吃吃喝喝的不说，就是送钱送券的也大有人在。再加上后来实行“局长一支笔”，局长更是成了一些人眼里的香饽饽。“利益共沾”，无疑，局长自己也富了起来。俗话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报就来了。九年后，已连任了两届的局长因经济犯罪被判刑八年。局长案发之时，妻子林正英正因乳腺癌处在化疗期间，听说老公出事了，万念俱灰，走了极端，从医院十多层高的天台上跳了下来，结束了自己四十多岁的生命。其时，局长的儿子，刚考上清华又考了一所美国的大学，被那所美国大学全额奖学金录取，出了国，否则后果也难以预料。

局长入狱后，也许是本能或条件反射吧，监狱里的生活条件、工作条件他都不关心，却对犯人的头感兴趣。他发觉好多犯人，原本是光头的头，现在头发都有两三寸长，已看不出光头了。为此， 在一次监狱长走过他身边时，局长问监狱长：“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犯人的头发这么长？”监狱长知道局长入狱前的身份，就叹了口气说：“没办法啊，会理发的人上个月出狱了，人手不够啊。”

局长说：“这理发又不是什么高科技，就剃个光头谁都会啊。”

监狱长说：“你既然这么说， 要不这活你接了，算你半天出勤怎么样？”

局长痛快地答应了。

局长不愧为“剃头世家”，剃的光头又快又好。局长剃光头，采用的是“农村保卫城市”的做法， 先把四周有序地清理了，然而一步步接近头顶，最后把顶上的头发全都灭了。局长技术好脾气也好，故每年年底狱中评比，局长都被评为改造积极分子。并最终还被减去了一年刑期。

局长出狱时，将近六十了。本来不入狱的话，再干一两年就可平安退休拿养老金了。现在好了，公职没了，公务员又没有交养老金一说，结果人是出来了，可那口饭不知要到哪儿去吃？对这个问题，监狱长也想到了，出来的前一夜，监狱长问局长：“老秦 ，出去后如何打算？”

局长说：“没想好，实在不行，先去儿子那儿住一段时间。”

监狱长实话实说：“恐怕不行，你这种情况会有案底，办出国申请比较麻烦。”

局长有点沮丧：“那怎么办？算了，不想那么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顺其自然吧。”

可话是这么说，如何“顺”？如何“直”？所幸，房子还在，所幸，大洋彼岸的儿子知道局长父亲出来了，立即打了一万美元过来。

生计不成问题了。

可人就是这么犯贱，吃喝不愁了，就又会想到别的，这“别的”倒不是局长想女人了。局长不像有些当官的，有了权就想搞女人，不搞个十个八个漂亮女人，会觉得自己当官当亏了。局长不是这样的人，在他当局长之时，从没有过男女之间的绯闻。他有一个貌美如花又贤惠能干的妻子林正英就心满意足了。后来又得知老婆是为他跳楼的，他更是暗暗发誓，这辈子不再碰一下别的女人。那么局长到底有什么不满足呢？

局长是想做点事。做什么？局长想到了祖传之业：剃头。他每次去小区西边的小公园溜达，发现很多老头儿头发很长了，不剃头。一打听，原来是现在理个发，价格很贵，没有二三十块钱下不来。局长想，这事我可以做。于是，托人在网上买了一套理发工具，又弄了一张硬纸板，上面写了“理发五块”的字样。在某一个清早，正式在公园里“挂牌营业”了。前来理发的老头老太还真不少，但局长不多做，每天只做十来个。这样不用半天时间，就有五六十元的收入，也足够他一人开销了。理发收摊，他就留下来与公园里的人或下棋或打牌，日子过得倒也蛮惬意。白天一天就这么很充实地过去了，只是公园里散场后回到家，局长总有点不舒服：家，太冷清了！这样的感受多了，局长就想到死去的妻子。局长出来已经有几个月了，还没有去她的墓地看过一次，原想着到清明时去，现在，局长等不及了。

第二天，局长没有去小公园里设摊，打的去了妻子的墓地。在妻子的墓前坐了一个上午，说了一个上午。

新的一天又来了，局长提着塑料凳子，夹着剃头包又去了小公园。今天他要跟那些熟客打个招呼，这个摊马上要撤了。因为他要正儿八经地找一个门面，开一个专门为中老年服务的理发店。此外，他还要告诉他们，他打算物色一个老伴，请他们务必帮忙留意一下。

作者简介：谢复根，浙江嘉兴人，一个喜欢阅读和思考的写作人。已在纸媒和自媒体发表各类体裁作品20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