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全胜 | 过河

“过河！快！”

“快呀！过河！”

天刚蒙蒙亮，湘南五月，凉风习习。西河白雾蒸腾，水汽氤氲。一叶扁舟在近岸江边摇摇晃晃，一个渔翁端坐船中旱烟吸得吧嗒吧嗒，一根竹竿蹲着三五只鹭鸶目光灼灼。刘承虎亡命奔跑，冲在队伍最前头，后面追兵紧逼，命悬一线。他远远看见一叶鱼舟，断定是村中三爷爷渔船，一个飞扑从丈八高的河岸边跃下，擦过蓬勃葳蕤的芦苇丛，砰的一声落入水中。

三爷爷看得真切，“虎子，你……”

“对不住啦，三爷爷……”

他一把撸下三爷爷，把他推到岸边。告诉他：“国军追击凶猛，你快装死，伪装渔船被抢现场，以后国民政府追查，也无关您事啦！”三爷爷呛了一口水，迅速滚到岸边草地，“啊呦，啊呦……”瘫在露水泥草地上长痛短叹起来。

承虎借了渔船，赶走鹭鸶，急忙靠岸，声嘶力竭大呼“过河！”

1928年1月12日，黄克诚、尹子韶领导发动板梁暴动，智取被朱德、陈毅部队打散后，带了18名枪兵逃到板梁村的宜章挨护团头目吴国斌，宣布成立永兴县工农革命军第一师。4月，队伍撤退到井冈山，朱毛胜利会师后，永兴独立团编入中国工农革命军第四军第十二师第三十五团，团长黄克诚，党代表李一鼎。5月，中共湖南省委做出建立罗霄山脉中段根据地、深入进行土地革命、建设苏维埃政权的决定。5月22日，工农革命军第四军传达湖南省委五月指示，并决定将耒阳、永兴、郴县、资兴等县起义的农军编成四路纵队，立即返回湘南开展斗争。黄克诚任第二路游击司令，率部回永兴。由于起义农军没有来得及进行必要的整顿、训练和教育，组织观念差，思乡心切，不顾严峻形势，在一天夜里，刘承羔悄悄拉着队伍跑了。队伍走了不远便被大股敌人发现，火力追击，各自逃散。承羔等人全部牺牲。四处逃散的另一路5人，由承羔堂弟承虎领着，夺命而逃。

砰砰砰……枪声大作，承虎右膝盖中弹。“快，不要管我，上岸后，弃船逃跑，越远越好。我不能上岸——”他边说边翻身跳入江中。滔滔江水中，顿时冒出一条鲜红的血路，犹如清丝白带皴染了一笔殷红大写意。

敌人追到，捡到江边嗷嗷怪叫的三爷爷，看到目力所及处：一只空荡荡飘零的小渔船，以及江上依稀可见的血丝带。这股国军朝天开了一梭子，又向江中射了几十发子弹，回头踢了三爷爷一脚，悻悻然回去邀功请赏去了。

承虎江边长大，光屁股孩童时，就在这条河里戏耍游玩。他顺流漂了一二里路远，挣扎着上岸。自己撕烂裤腿作布条包扎好，一瘸一拐上了回龙寺，投靠智本和尚，潜藏养伤。最后落下残疾，成了瘸拐子。

国民党反动派进行了疯狂的报复屠杀，耒阳牺牲的人上万，永兴被杀的有三千多人。此时的湘南，到处血雨腥风。承虎伤好之后，智本和尚见势不妙，为他剃度，皈依佛门。智本手书信札，备了盘缠，乘着月黑风高，深更半夜，送出一身僧衣的行脚僧刘承虎，投奔百里之遥的老鸦岭花山寺师弟智根和尚去了。

救出的5名战友，兜兜转转，又去了江西，找到了革命队伍。他们死里逃生，对承虎感恩戴德，念兹在兹，四处打听，找到他下落，报告给老乡黄克诚团长。黄团长派来两位老乡乔装打扮摸进山里，务必要接承虎回队伍。承虎与之彻夜长谈，煮茶叙旧。最后他双手抚摸着瘸腿，深情慨叹，“腿瘸了，跑不动了，革命的路还长着哩，我不能给队伍添麻烦，拖累革命事业啊！”第二天，天刚麻麻亮，迷雾沉沉，寒霜凛凛，承虎他执意一瘸一拐送二人下山，在耒水江边，雇了只小船，作揖挥手：“过河——”  

既然革命同志都能打听到他栖居在花山寺，国民党四处搜捕无孔不入，也能找到他。于是他决定出逃。经打听离此三四十里路远有座大山，大山里有多处岩洞，已经有几处有山民居住。承虎追寻到此，占了一窟，建了茅房 ，改名更姓，安居下来。这里山高皇帝远，与世隔绝。周边遍布岩洞，冬暖夏凉。沟底有大块平地，土质肥沃，泉水潺潺，是个理想家园。以后陆续有人搬来，人员复杂：附近山民，逃荒流浪人，犯法逃逸者……五行八作，各自占山为王，聚居成了村落。大家日出而作，碰面打个招呼；日入而息，各自回洞安息。解放后，成立岩坦生产队。因承虎单身公，光棍一条，大公无私，办事公道，负责任，肯担当，被公推为生产队长，连任多年。他对自己参与板梁暴动当过红军的故事讳莫如深，无人知晓。老了，成了队里“五保户”。被他救命的5人中有3人活到革命成功，建国后成为党和国家高级干部，他们一直在多方查找承虎下落。县民政局人员受上级组织之命得知他消息后，派人来看望他时，病卧床榻高烧迷糊的他，弥留之际，奋力挥手，大呼三声：

“过河——过河——过河——”气绝身亡！

追悼会很隆重很热闹，岩坦村盛况空前，羡煞山里老人！

后来党和人民政府追授他为“革命英烈”，大力宣扬他舍身救人深藏功名的丰功伟绩。现如今，岩坦村已开发成为旅游区。刘承虎住的岩洞建成了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由承虎当年救出的3名老干部捐资，在当年他跳河的公路边立了一尊雕像《过河》，让后人参观景仰。

作者简介

刘全胜，湖南郴州人，现在佛山市顺德区工作，中学资深语文高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