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丙仁 | 快乐的此岸是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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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拉拉不明白妈妈每天愁眉苦脸的样子到底为了什么，不像自己，有一部手机，就足够快乐了。快乐生活虽然不是寻找同义词那样容易，把日子过简单一点总是可以的吧。妈妈和爸爸真是活在一个坑里永远爬不出去，每天劳碌着又劳碌着，没有尽头，顾怜自己的功夫都没有。

妈妈提前通知拉拉了，晚上去参加妈妈的外婆八十八岁寿宴。家里人知道拉拉不守规矩，每次集体活动，拉拉是第一个被约谈的人。拉拉对吃大餐丝毫不感兴趣，这种老道吃法只有宫廷戏里才经常见到，而大人们却乐此不彼。寿宴仪式非常繁冗，周至秦汉礼乐文化此时又被尊崇，一顿饭下来足足要三个多小时。

妈妈的外婆，上上辈人，妈妈说起来还经常哭鼻子甩泪，真有点自作多情。这个从封建社会走出来的最后一批女人，却是典型的封建卫道士。在妈妈的外婆身边，千万不敢说“老美美”这个词，她的思想还停留在旧社会，有时候态度严厉的让一家人不知所措，其实“老美美”是咱们这地方的口头语而已，自然有快乐的意思，比方说爆米花吃起来老美美，没有妈妈的外婆固执的那种含义。

在妈妈通知之前，拉拉已经和同伴们约好了晚上去三千家吃大排挡，怎么办呢？别看拉拉们腰细的像蜂蚁，喝起啤酒来十瓶起步，啤酒里蛋白质是微量元素，是养生妙方，有人说肚皮大是喝啤酒喝的，简直天方夜谭了，看看拉拉们就知道了。

拉拉先是微信通知同伴们约饭延后一会儿，然后提前来酒店献殷勤，把妈妈的外婆搀扶到二楼宴会厅，给她捏脚捶背倒茶问安，把老寿星伺候得高兴了，准备数落拉拉的话都消化了回去。寿席开始不到半小时，拉拉就隐身打的溜掉了。

拉拉这样处理的方式两全其美，不像有的人一根筋和妈妈争执不休。这一晚拉拉和同伴们疯到凌晨一点才回家，妈妈明明听见了拉拉开门声却在奶奶面前打掩护，知道给拉拉留下自由的度。和奶奶比起来，妈妈还是开明许多。在这个老宅院里，妈妈既要给拉拉扎个护栏不让她疯出了圈，也得规劝奶奶无休无止地唠叨。奶奶老是说女大不能留，快点找个男人把拉拉嫁了。拉拉听到这话就头大，心想奶奶当初要是丁克族就好了，少了许多没有意思的故事。

家里出了什么事到头来还是苦了妈妈，一个人得同时对付三代鸿沟，要是较起真来，有些事能吵到天黑，每天的时间不够用来平复乱局。

几乎每天，拉拉都是用这样的方式维持着家里波澜不惊，她想过快乐的生活，就得用一切方式减少外界的干扰，让内心保持宁静，而自己就得乖巧，学会妥协。

02

拉拉决定去找一份工作，以消解妈妈的不满，但是深恶痛绝“996”式的加班文化，拉拉和他的同伴们一样，坚决不同意用青春给资本家们买单。马克思说资本家是吸血鬼算是把他们看透了，爸爸妈妈们走过的路决不能重蹈覆辙。这一代的年轻人有自己的活法，干自己应该干的事，负自己应该负的责任，过自己应该过的快乐，既不负时代又不负青春，既不做时光机理论的牺牲者，也不做时空折叠的实验品，做不成英雄也不做贱人。有人说他们这一代是躺平的一代，那是泼向他们的脏水，这么好的时光，谁愿意消极着过家家呢，只是没有逆天改命的豪气，天花板够不着的地方，不勉强自己就行了，其实内心里他们也是硬核青年，发誓不做时代的提线木偶，不是吹，国家有难了照样冲上去。

拉拉虽然深受爷爷和父亲传统思想的影响，骨子里保留了儒家文化的价值取向，但小资情调依然是青春的香奈儿，喜欢吃零食，喜欢打卡，喜欢拍照发视频发抖音，喜欢在社交媒体上展示生活，接受各式各样的电商服务。即便再先进的科技也不能复制自然的青春，快乐的生活需要自己营造，不必等条件样样具备。青春就是快乐，快乐就是青春，两万块一平的房价，十万块一瓶的五十年老窖，一百万块一辆的豪车，都是生活的噱头，过把瘾就死的人可以去追求，拉拉们还是尊重现实，在有限的收入下，让自己的生活更有趣。

拉拉们加入了电商购物保险，一件快递只收一角保险费，却是n次的试穿试用，直到合适自己为止，比起实体店方便多了。商业的衍生产品依附有优秀的便利制度，拉拉们淋漓尽致地享受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拥有了一部手机。

这时代生活花样翻新层出不穷，快速地让人晕眩，一切都在掌上搞定。拉拉们能够准确把握时代的脉搏，还能在互联网上开发出许多应用，爷爷和爸爸这两代人却是不怎么会享受新科技带来的生活。

03

拉拉先是应聘到一家酒店做前台，在这个中式装饰风格的酒店里，太需要拉拉这样时尚女孩加入现代的气息，中西合璧，传统前卫，雕梁画栋里有着一位亭亭玉立的时装模特，老板喜不自禁，底薪原定两千，老板私下给拉拉加五百，拉拉同意，可是同伴们却不干了。

酒店工作时间从早上十一点到晚上九点，恰好是和青春展示的时光重叠，几个男同学情愿给拉拉兑一份工资，也要拉拉辞职，拉拉拗不过大家。以一周工资的代价炒了老板的鱿鱼。

在三千家东门，新开了一家蜜雪冰城，和益禾堂等品牌一样招人喜欢，冬季里也常常火爆。像泸上阿姨鲜果茶，书亦烧仙草，阿吉大捅茶，大嘴猴奶茶，都是同伴们乐此不疲的饮品，拉拉最爱吾饮良品，名字优雅，口感适宜，包装别致，小流量汲着细细品味。商家摸透了十三四岁至一二十岁男女的消费心理，把婴儿奶粉的调适度开发到此时的青年，这样惯着宠着，陶醉如红楼梦里的男女一样长不大了，真是奶水喂大的一代。

大家把各自的饮品带到大排档，要了几扎冰冻啤酒，几样点心，几桶自热方便面，五六个人进入无我的状态。大米饭和白面条都是初级食品，祖上吃了几千年还没吃烦，真是匪夷所思。

拉拉在酒店漂泊七天后又回到了群里，真似劳燕千里归来，大家喜极而泣。青春生活就是这样，由一支支摇滚乐曲客串起来的，刺激消费首先要改变观念，拉拉们如果挣够了钱，计划包机到浪漫之都巴黎对视蒙娜丽莎的眼睛，也可以随时改变主意到巴厘岛看海上芭蕾舞表演，凡是人类创造的新生活，就应该创意着去享受，生活的剧本不必像文学作品一样时而跌宕起伏时而幽谷曲径，但是平铺直叙了自然也没有了人玩。

04

拉拉不敢把辞职的事告诉妈妈，时刻理智着不让妈妈知道。每逢这时都是拉拉表现最乖的时候，帮妈妈拖地，按时吃早餐，妈妈急着上班顾不上洗碗拉拉就自动承担，把妈妈的情绪调理到最佳状态，妈妈还以为拉拉真的懂事了，生活忙起来，妈妈的智商又回到了幼儿园。

拉拉觉得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穿帮，从长计议，还得有一份工作，她把这心事和同伴们挑明了，大家都说是的是的。事实上，没有财务自由，基本的生活也是不能维持，男同学花钱大方是不是有什么企图，况且欠人情多了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去还。几个女孩把头抵在一起，替拉拉谋划起来：琪琪说饭店服务员给三千也不要去，那是遭人白眼的地方；乐乐说工厂里制度太严，决不能画地为牢把自己束缚起来；欢欢说要不去她们美术学校当老师，和孩子们打交道省心，大家都说好，拉拉却不自信了。

拉拉学的是国际贸易专业。高考差了五分不到本科分数线，家里人花钱请来报考志愿辅导师选了这个冷门专业算是进了本科。不能习之所爱也不能学之所用，大学四年，拉拉学识几乎没有进展，去美术学校做老师自然没有自信。欢欢说她们老师中还有个学金融的大专生，拉拉有学位证满可以胜任，学生都是孩子，还只会在二维空间里摩画，拉拉可以一边学一边教。拉拉长得像新疆甜豆迪丽热巴，站在讲台上就是一副仕女图，孩子们一定喜欢。事情就这样敲定了，由欢欢和校长通融，大家就等着欢欢的好消息。

回家的路上拉拉在想，欢欢平常说话词不达意，大家误以为她得了上网综合征，遇到事情思路却是这样清晰。遗传学家说汉民族是六千年前由三个男人生出来的，自己和琪琪她们尽管性格不同却有很多相似处，祖先是不是一个男人？漫长岁月里男女的情感基因有没有发生突变？却是不重要了。拉拉突然觉得，有时候毫无缘由的冥想是生活的高级状态，把自己提炼的有思想了。人类毕竟还有许多悬而未解的事情，就在当下，妈妈老是逼迫自己的婚姻，这是一个人不能完成的任务，女人，就一定要结婚生子吗？把自己的一半交给一个男人，想想就有点烦人，这大概是单身族遇到的共性问题。

05

高中学霸陆昊从清华放暑假回来了，班头通知大家给陆昊开个接风会，地点还在三千家大排档，刚好有亲戚送来了一袋杏子，拉拉就挑熟透的带上。

陆昊学的是生物专业，研究方向是人类基因学，以后就是大科学家了，趁他没发达之前，大家还是想和他聊聊。科技的发展，带来了许多悬疑，有没有可能让男女身份置换，让男人也分享一下分娩的幸福，听说欧洲有男人生出孩子了。

琪琪把宠物狗泰迪递给陆昊说，“陆昊，我把你弟弟带来了。”陆昊也不生气，把泰迪搂在怀里，泰迪探着头要亲吻陆昊的嘴巴，陆昊左闪右躲着。

“说说吧，人类为什么喜欢狗而不是近亲的猴子？”

“经过测序，狗和人的基因相似度达到百分之八十五，但这不能说明人和狗就必然亲近，还有很久以来人和狗生活的相互依赖度，没有人做过研究，这恐怕也是重要原因。”

本来是一个笑场，经陆昊这么一讲把笑场变成了冷场，想不到未来的科学家现在就把大家镇住了。陆昊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廓形考究，版式简约，投射出知识的光芒，和纷繁的环境里芸芸众生明显地区分开来。

“直接说吧，你能不能生个宝宝带回来。”冷场又变成笑场了。

“不想做女人了是吧，你去当蓬莱元帅好了。”大家把啤酒盛满饮了个底朝天，同学们又回到了高中时代。是啊，人生几何，对酒当歌，大政治家也有喝得不亦乐乎的时候。

06

欢欢把拉拉领到校长面前，校长说，就是你了。

拉拉被录用了，其实拉拉对二百多个国家的国旗做过研究，除了特有的民族文明标识和独立日象征意义的图案以外，底色依然是七色组成。美术学校三百多个学生大都是十来岁以下的孩子，并且女孩子居多，拉拉与其说是热爱工作还不如说是热爱环境，这些小天使们太可爱了，每天蹦蹦跳跳着把自己带回了童年。一句话，拉拉很愉快地胜任工作，如果不出意外，拉拉可以一直干下去。

看着满院的孩子，拉拉有时候会想，女人还是应该结婚生子，不能武断地把一个可爱的生命被自己决定掉，这时候拉拉想起了一件事。

三个月前，妈妈把一个叫刘鹏举的手机号码放在自己的床头，说是邻居介绍的，人家联系了就和人家聊聊，做不成夫妻也好交个朋友。

刘鹏举是给自己打过两次手机，还试图加入微信，拉拉没有听接手机也没有接受微信，那个叫刘鹏举的男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至今还是一个迷，但是也不遗憾，如果有缘，他会打第三次手机的，可是他没打。

每一个女人都有让人读不懂的地方，才有了恒久的魅力。拉拉没接刘鹏举的手机也不是想酷炫自己，二十四岁，拉拉都把自己看老了，青春的资本几乎消耗殆尽了。

拉拉其实是一个极简单的人，她只是不想让一个不相干的男人突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缘分的出现就应该是一个神秘的暗示或是精美包装的礼盒，不似上课点名那样直接。乐乐已经谈了三届朋友，还是在持久消耗战的状态，期间何曾是甜蜜幸福？乐乐背地里哭过骂过，但是深陷其中。

社会学家统计，一半的青年能够继承遗产，剩下的一半靠自己奋斗。拉拉家就一处老宅，是留给还在上大学的弟弟的，自己压根就没想过从中分一杯羹。如果嫁得不好，就得从零开始一步步攀到百万的台阶，没有捷径，从青年、中年到老年。感情受了财产的操纵，就很难纯真了，牺牲了哪一半，都不是轻易而举就能决定的事情，不做单身贵族，就去蹚一次浑水。

07

晚上下班刚刚走进二楼卧室，妈妈在院子里大声地叫自己，隔着窗玻璃看见妈妈提了几提卫生纸，怀里抱着两个南瓜，还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让拉拉到楼下接她。

妈妈就喜欢买便宜的东西。那些大叔们一身力气不去挣大钱，晚上借着夜色在小区门口卖卫生纸，妈妈是他们的忠实客户。拉拉不明白妈妈到底是图便宜还是有占便宜的心理，菜市场排长队扫货的都是妈妈以及和妈妈一样年纪的人。

拉拉的奶奶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四十年前力排众议盖了这座老宅，以后房价长势证明奶奶当初的决定英明正确，这决定了奶奶在家庭的话语权，从来就不会小声说话，妈妈有时候委屈了只会在背地里嘟囔。按理说，家庭维持这样的生活，也靠了奶奶唯我独尊的统治，相比之下，爷爷和爸爸这两个老男人都受控于两个女人。谁说过分的老实就是窝囊，其实爷爷和爸爸只是老实，不想陷入没完没了的争论。

拉拉的家境状况和多数的家庭有很多相似处，却是各有各的过法。老鹰起飞靠翅膀，一个家庭的起飞就靠钱袋子，挣钱，是一个永恒的话题。有钱人想挣更多的钱，没钱人只是维持简单的家计，一辈子都难以实现。

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的孩子，很难形成完整清晰的价值观，拉拉就喜欢把自己蜷缩在虚拟空间里，即便重复翻看二手三手的信息，也能让自己的心灵得到安慰。

拉拉和家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构不成完整版的故事，也不会有精彩的片段，但是记住了一点，在平凡里寻找快乐。

王尔德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悲剧，一种是得不到你想要的，另一种是你得到了。拉拉认为王尔德只说对了一半，如果你压根就没想过要得到什么呢？

作者简介

崔丙仁，河南省作协会员，自由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