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发富 | 追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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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去世那年我不足二十岁，正处于青春叛逆期，平日里最不爱听的是父亲的话，最不愿见的也是父亲这个人。

记得父亲走的时候正是数九第一天一一冬至，那天，北风呼号，天寒地冻。我被叫到上房东间漆黑的屋子里，此时小小的房间已挤满了家人和至亲，就连母亲不喜欢的多年都未登过门的姑姑们也都来了。屋内鸦雀无声，气氛肃然，父亲就躺在那张狭窄的木板床上，村医无措地在父亲胳膊上把针头扎了又抜，拔了又扎，然后无奈地说：“针已扎不进去了。”说完，匆匆收拾东西离开了。二姑俯身贴近父亲的面部，一声声叫着父亲的乳名，那凄惨的呼唤声像竹签刺扎着屋内每一个人的心，然而，回应她的是父亲带着痰音的微弱呼吸声。忽然，只听二姑大喊“快撕窗纸”，随着窗纸被撕下，几缕微弱的亮光从窗户的小方格透进来，也许因为光线太弱，并未唤醒父亲的最后一瞥，带着痰音的呼吸声随之愈来愈弱，由近及远，最终还是消失了。顷刻间，二姑高八度的悲哭声响彻小屋，像冒着青烟的导火索扔进了炸药堆中，整个屋子炸响了，全家人失声痛哭，震得墙土簌簌落下。接着，悲戚的痛哭声又像浪涛般冲出小黑屋，飘向院外，惊动了四邻。

此刻的我早已呆若木鸡，不知所然。望着面部被蒙上白布的父亲，静静地孤独地躺在冰冷的床板上，我人生第一次悲从中来，嚎啕大哭，以往对父亲所谓的怨恨和不满，都像被狂风怒吹般不见了踪影，反之，自责和痛悔像钢刀一样一下一下剜着我的心。泪雾中，再看床板上的父亲，我真的不敢相信眼前一切都是真的。我在迷茫中自问：这是与地主恶霸斗智斗勇的父亲吗？这是卷起铺盖肩插红旗率领民兵远赴百里之外架桥铺路的带头人吗？这是寒冬腊月赤足跳进结冰的水里帮贫困户收割芦苇的父亲吗？这是那个年代被誉为矗立不倒的旗杆吗？这，正是我的父亲一一村民眼中矗立不倒的旗杆，然而，他却养了我这个只会空想、性格执拗、叛逆不孝的儿子。此时此刻， 我好想对父亲说，“孩儿不孝，孩儿对不起您，你宽恕孩儿的无知吧！”然而，一切都已来之不及。  

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每每提及父亲，我都怀着深深的负罪感。有人问我，怎么没看过你写父亲的文章？儿子也这么问过，我无言以对，愧疚难当。如若真有来世，我还想做父亲的儿子，我定会痛改前非。然而，世界这么大，又有几人知之来世？既然没有来世，我又何苦企盼来世呢？与其说等到来世再痛改前非，倒不如现在把这不光彩的一页公布于后辈，让那些正犯此错的或正将犯此错的后辈们，以我为鉴，引以为戒。我会诚恳地告诉他们，要善待和孝顺父母，千万不能等到失去了，才发现自己错了，那样，你将悔之晚矣。

作者简介

邵发富，河南济源人，退休教师，现赋闲在家，弄孙为乐。曾长期从事文体教育工作，文学、艺术多有涉猎，故每有所感，便诉诸文字，杂文、散文尤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