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发富 | 捣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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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儿一一噢，孩儿瞌睡，娘捣碓，捣半升，够咱娘俩吃一冬。”一声声袅袅的亲昵低吟，仿佛从遥远的天边溢出，载着我年幼的灵魂流向一个色彩斑斓的甜蜜梦境。这是一支唱了不知多少年代、催眠过多少婴儿而今还有人重唱的摇篮曲，而今牵着我忧伤的思绪，把我拉回到那个电力机械匮乏的幼年时代。那催人欲眠、轻缓悠长的曲调饱浸了母亲对年幼儿女舐犊情深的慈爱和牵挂，也蕴藏了母亲对子女施不求报所付出的心血和辛酸！哄睡孩子后，母亲又为全家人的穿衣戴帽一日三餐忙不失迭地去纺线织布、推磨推碾、捣碓煮饭，佝偻的腰身终年都未直起过。这，正是自新石器以来中国农村妇女最令人心酸又最真实的缩影。

在以往那个工业赤贫的年代，石磨、石碾、石臼是农村必不可少的生活工具。没面粉，就得去推磨，没有米，就得去推碾，或者去捣碓。也许在现代人的眼中，这似乎有点不可思议，特别是把手机当成万能神的年轻人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偶尔还会从不屑的嘴角冒出一句话来，“难道不会去买吗？”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人不通古今，马牛而襟裾”，闻此言，很难不让我联想到千古笑柄晋惠帝的“何不食肉糜”来，实乃悲哀至极。如今，也许会在某个景区的一隅能看到摆放的石磨、石碾或石臼，有时遇见了还真想再体验一把，推上几圈或捣上几杵，然而这些物件大多数都被景区工作人员为安全起见用铁链锁得死死的，只能观赏而不能触及了。其实，中国五千年文明也不是一根铁链而能锁住的，就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前，每个农村都有这些老物件并且还都能使用。随后以水为动力的水磨水碾的出现，人们才逐渐从推磨推碾劳役般的繁重体力中解脱出来，直到电磨电碾以另一种新的姿态走上时代的舞台，伴随着中国文明一路走来的石磨石碾终于完成了几千年的历史使命寿终正寝，被人们镌刻在永久的记忆中，演化成厚重词典中一页插图了。至于石臼，作为石碾石磨的多胞胎兄弟之一，同样也在现代化浪潮的冲击下与其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消失得难觅踪迹了。

石臼在我们家乡叫碓臼，舂米叫捣碓。碓臼是用一块足有千斤重的青石挖洞打磨而成，与石杵配套，原理与我们今天厨房的蒜臼相同。记得小时候，我们家门前不远处就摆放着一个青色碓臼。农忙时节，还需排队等候才能使用。有舂米的，有捣盐的，有碎花椒面的，还有制作辣椒酱的，反正一个接一个。碓臼旁稀有男劳力，青一色的婆婆媳妇。我想，这或许就是父系社会残存的男耕女织吧。母亲就是这女织中的一员。

在我稍懂人事之时，便读懂了父母的不易，捣碓、推磨、推碾之类的活便争着去做。尽管当时的我身单力薄，独挡不了一面，但我总爱跟着他们转圈圈。久而久之，中华民族勤劳朴素的精神渐渐的在潜移默化中点燃了我的幼年。

月圆星灿的晚上，母亲会忙中偷闲指着天上硕大的月亮给我们讲天上的故事。她说，月亮上的黑影是棵大树，大树下一个老婆婆在弯腰捣碓，夜静时，还能听到捣碓的咚咚声响呢。然后她又不无感慨地说，天上人间一个样，是人就得干活，只有勤劳才有饭吃。

后来，我上了小学，又听到关于月亮黑影的另一个版本。说玉帝责令犯了错的昊刚去月宫砍伐桂树，并暗使桂树随砍随合，结果吴刚怎么砍也砍不倒。我对这个神话很是不屑，甚至嗤之以鼻，反而对母亲讲的故事始终深信不疑甚至己深入了五脏六腑，进入了我的灵魂。

多少年过去了，每逢朗月清风，我总喜欢一个人独处月下。特别是更深人静的时候，月亮上面那位老婆婆不辞劳苦弯腰捣碓的身影像一张磨灭不掉的黑白照片、更像我那勤劳一辈子的老母亲永远定格在我那幽幽的心底，时而会在某个静谧的夜里波浪般地泛起，扯痛我盈满思念和泪水的心。从遥远的蟾宫传来的咚咚的捣碓声还真如母亲所言，听得真真切切的，这种既熟悉而又柔和的声音，在亦真亦幻交织中由远及近一声声鞭挞我时有的懈怠的心灵。

作者简介

邵发富，河南济源人，退休教师，现赋闲在家，弄孙为乐。曾长期从事文体教育工作，文学、艺术多有涉猎，故每有所感，便诉诸文字，杂文、散文尤多。